【柒】塵埃終落定

我親眼看著我最愛的女子嫁給別人，她笑靨如花，雖然沒有我曾經許給她的十里紅妝，鳳冠霞帔，卻有紅燭暖帳，流螢添裳。

是我帶她離開欒雲之國，許諾過此生只愛他一人。

奈何父母千般萬般阻止，我竟負了她，娶丞相千金楚青毓為妻，而只給了她妾的名分。

功名追逐之下，楚青毓得心應手的助我。

不知何時，我忘了還有梨衣在我身旁。

後來直到梨衣離開，我才知道她曾經歷了什麼。

我後悔，在她最難過的時候為什麼忽略了她，為什麼為了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位置而沒有實現我對她的諾言。

直到最後，當我找到她時，她早已忘了我。

我心裡就像是被挖走了一塊兒。

也許這就是對我的懲罰。我認了，我願意一輩子守著她只要她快樂福祉就好。

可是沒想到楚青毓比我想像的更狠，她居然給梨衣下了素灰。

一種極狠的毒，世間沒人有解藥，唯一的救人方式便是渡其至另一個人。

楚青毓什麼都想到了，可她沒有料到的是，我願意，為梨衣去死。

十五年春，臘月十三

我想，這樣也好，她既已不識得我，不記得我們的過去，我便也不必非要使她記起來，況且即使記起來了往事她也不見得願意接受我。

說起來，這還是我的錯，是我的懦弱與不信任才使得她被人暗算，才讓他經歷這樣痛苦的事。

那就這樣吧，對於我們如今的現狀，這樣彼此相忘的結局總比她恨我要來的強。

她說她不認得我，她記不起來任何事，所以不願意跟我走，縱使跟那個五大三粗整天跟木頭一樣的人在一起也不願意接受我。

可想而知，如果她記憶恢復了又該是怎樣的恨我。

如今我已經沒有再多的勇氣承受的了她對我再多一點點的恨意。

所以，我還是應該開心的吧，至少那個傻木頭不會讓她傷心，會很疼很疼她。

昨日，我找了許多的木頭，準備在這花堤旁蓋個屋子，未來的日子，就在這裡度過吧，能夠看到她，默默守護她已經是我所能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十六年春，四月一日

這些天我越來越嗜酒了，腰間的酒壺從來沒有空過，想起來時偶爾也會去她那兒偷偷的取幾壺梨花酒來，不過我也不敢拿多了，怕她發現了生氣。

想來還是她釀的酒最好喝了，記得她常以梨花直接下釀，陳年新雪封曇埋於梨花樹下。

可我在擁有的時候沒有珍惜，如今失去了才覺得那是彌足珍貴的東西，其中摻了多少她的情誼。

十六年春 四月二日

今日清晨時趁著天還未亮，我早早的便起床了，沒想到今日居然下雨了，我披上了她為我做的那件披風，淡藍的樣子，很好看。

一路淋著雨跨過了好幾間人家的院牆，到她房子里時，天也未亮。

我如同做賊一般站在她的梨花鏤窗外，趁著淡淡的日光貪婪的看著她的面容。

她還是那樣美麗，只有眼角的一點皺紋揭示著這些年來所受的風霜與苦難。我捂住我的雙眼，想，這是我的錯，當初在欒雲之國初識，她還是一副小女孩兒樣子，青蔥年華，純潔無暇，只是那一次跌水的駐足便定格了流年。

我輕功依舊很好，離開時連夜風都未驚動，只有天際的一點如豆月光拖著我的影子，跌跌蕩蕩，不成片。

潛入後院里輕車駕熟的在梨樹下三尺深的地方挖了一壺梨花釀。

臨走時，我隨手取走了一旁她親手埋下的女兒紅。

我想，我不能兌現生同寢死同槨的誓言，一個人終老便罷，總還得在我的棺材裡擁著她親自釀下的一壇女兒紅。

這後世便能尋著酒香去認得她。

如此，也不至於我在輪迴時尋她不見。

十六年春 四月四日

今日便是清明了。

前日起開始下的小雨至今未停，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趨勢，我昨日在院里的樹上坐了一天，看著遠處行色匆匆的人們，各個容色不一，在雨下步履維艱。

只有遠處江面上撐船的船夫帶了斗笠升了船艙依舊在擺渡，船身飄搖，在江面的霧色里若隱若現。

在雨中，我擺下一桌別酒，獨自頹坐在樹上一杯杯飲下，就像是飲下整個世界，寬大廣闊的令我醉倒。

可是，我的世界在哪裡？

臨近今日清晨時，無塵將我叫醒。

是我的時辰到了，素灰早已將我的心肺都灼傷。

我令無塵營造的沉香木的棺材已然備好，就等我一卧不起，從此人便可入殮，埋入那黃沉沉一方土裡，化為草灰，零落成泥。

看著我跌落在樹下，無塵的手也抖了起來，我叫他不要害怕，這是我應得的結果，如今我理所應當的受下。

衣服已經被血浸染透，原來的煙羅紫繪成了鮮紅。

我回頭看了看東南方，我的姑娘啊，不知她現在在做什麼。

是不是已經繫上了圍裙，素手輕捻，為她的丈夫煮一碗香氣四溢的午飯。

在一方小桌前一定還擺了兩杯小酒，我是知道的，她素來喜歡在飯後飲兩杯小酒。

我的姑娘啊，我走了，餘下的漫長歲月里，你一定要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