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荊喜歡花花草草，可是這戈壁灘滿眼土灰，他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四處種樹種草。可是這草實在難種，平日里怎麼都踩不死的田間雜草，到了這戈壁上來，不到兩天便枯成了渣渣，樹也好不到哪裡去。後來，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硬是將這片地方變綠了。直到現在，這人在路上看到一株狗尾巴草都捨不得踩死。

石破天驚第二件事，便是換了蘭州的農作物。讓吃慣了米飯的人去吃饅頭，讓吃慣了饅頭的人去吃豆麵條，先不說層次如何，光是口味上便換不過來，這事也是整整磨蹭了六個月，直到第一季收成，楚荊的處境才稍稍好轉。

與此同時，他還扛著鋤頭鐵鍬，與當地的人一起挖建了一條人工河，沒日沒夜，一挖就是四個多月，硬是將浩浩蕩蕩的黃沙河挖出了個口，分出一支小河出來。後又借著水勢和地勢，大肆修建水車、石橋，形成一派人造風光，竟也引來不少文人士子前來游看。剛開始可能是看熱鬧，不過後來一傳十十傳百，楚荊看遊人越來越多，幹脆順應人事，協助農商修建酒樓，將蘭州建成一個旅遊勝地。

整整兩年，沒有一天是歇著的，直到再次站在平安城城門口，楚荊算是明白了先人的心情。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觀盡長安的花花草草鶯鶯燕燕……不過是咽了許多苦楚，終於能擺出一派雲淡風輕風光無限來給人看了。

而讓楚荊最難忍的，便是他曬黑了。

從蘭州回來之後，曬成了泥鰍。

楚荊原來是很白皙的，雖然身為男子，白不白的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畢竟曾經那麼白，那時從銅鏡里看到自己便覺得心情大好，可是如今他竟然因為變黑了，被人嘲笑了好些時日。雖然幾個月後又養回來了，他心裡還是不舒服。

當然，朝中也並非無能人，至於當時相爺辭世，臨終時終於將楚荊召了回來——楚荊如今還時常惦念著老相爺，可能，無論如何，只要他做好了，總會有人看到，當日他是如此安慰自己的。這麼些年來，他也一直相信，天道酬勤。

可是如今，看著台上睡得正香的人，他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這麼些年來，竟然……有些可笑。

天道酬勤，可是，天道，並非只酬勤。這世上不乏天生便是公主皇子的人，他們出生便榮耀無限，也不乏屍位素餐的人，同樣風風光光。

他摸爬滾打了那麼些日子，贏了自己，卻輸給了「天生」二字。

思來想去，楚荊也不知道自己在較什麼勁，也已經忘了自己為何發獃。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不就是皇上聽他講課的時候睡著了而已？

顧仁迷迷糊糊睜眼，便看到左相正垂著眸，側對著他站在殿里，拿著一本書的手已經握出青筋來，而這人側看去，周身竟像是有些落魄？

顧仁坐起身來。

楚荊這才回神，見顧仁已經醒了，卻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只好站直了，拱手行了個禮，嘴角扯出一抹笑：「皇上累了，我去找他們來伺候您休息吧。」

顧仁皺眉，知道是自己的錯，不過……眼前這人不知道自己此時笑得有多難看麼？而且，他不就是不小心睡著了麼，怎麼這麼大反應？

不過看著這樣的楚荊，他心裡莫名有些難受，見那人就要出去，終於忍不住叫住那人：「楚荊！」

楚荊頓住了腳步，不知道皇上為何突然喊他全名。不過每次何升這樣叫他，總沒好事。

楚荊抬眸看去，顧仁突然掩唇咳嗽一聲，換了個稱呼：「左相，朕昨日與宮人賽馬輸了，中途還摔了一跤，回來有些生氣，夜裡沒有睡好，實在是有些累。」

「皇上摔跤了？是被馬傷了？」楚荊脫口而出。

「無妨，沒有受傷，」顧仁眉頭蹙得極深：「左相就不要與那些老頭子說了。」

楚荊嘆了口氣，這才想起，皇上與前朝大臣可謂是勢同水火，萬事別說是不會告知，即使是最後捅出了簍子，被人發現，也頂多賞個白眼。如今怎麼也肯告訴他都去做了什麼了，不怕他會倒戈？

想起他方才那番話，楚荊無奈一笑：「其實皇上無需與我解釋，您是皇上，無論怎麼樣，臣等聽著就好。」

他不是多嘴的人，頓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道：「但是，皇上您一定要注意龍體，您若是有事，您宮裡這些人都會遭罪的。」知道平常的方式勸不了他，只能用他宮裡的人來說事了。

誰知顧仁絲毫不領情：「左相什麼時候也和他們一樣啰嗦了？」

突然被人嫌棄啰嗦，楚荊又是心頭一驚，頓了片刻，隨後依舊是行禮：「臣知道了，臣告退了。」

「等等，」顧仁突然喚住他：「左相明日不用來了。」

楚荊不解，他本來就是每隔一天才來一次的。

顧仁忙改口：「不，我的意思是你後天也不用來了。」

楚荊終於笑不出來了，不過也只是搖了搖頭，打趣道：「微臣剛談好的差事，這麼快就沒了，恐怕前朝那些人不會輕易放過臣的。」

顧仁也皺起眉頭：「朕不是這個意思，那你第三天再來吧。」

楚荊這才明白，原來是想讓自己休息一天？

楚荊前腳出門，後頭便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彷彿是什麼東西一起掉在地上。楚荊搖了搖頭，這小祖宗又在掀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