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師厘跟著塗末回家的第二天。

昨天晚上直到睡覺都沒有再見到塗爸他們，師厘一直都有些心裡不安，也裝著心事一直沒有睡安穩。

感覺到天亮的時候他睜開眼，看到鬧鐘上的時間已經是九點多，旁邊塗末還在睡，兩天的路程，確實是讓他累壞了。

撐死胳膊親親他的額頭，師厘輕手輕腳起了床。

出門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空氣里的氣氛不一樣，他又往前走了兩步，看到李塗她們正在整理食材的場景。

折回去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換上過來之前特意去買的新衣服，師厘下樓走近李媽道：「阿姨，我來幫你們吧。」

李媽抬頭看到他笑了笑：「好啊，昨天就聽你說會做菜，但還沒見識過呢，今天就讓我跟塗塗大開一下眼界。」

「阿姨說笑了。我也就會一點簡單的處理加工方法而已。」坐到她們身邊，師厘拿過一把韭菜，熟練地開始擇菜。

李媽看著他的手法笑道：「看起來，這可不僅僅是會點簡單的手法啊。是吧塗塗？」

手臂被撞，不情願抬眼瞥一下對面的正在運作的手，李塗懶洋洋應：「嗯。」

「看吧。我們家最挑剔的公主可是都點了頭了。」好像對於這樣和諧的場面很滿意，李媽更加愉悅了聲音。

看一下對面沉著臉的李塗，師厘笑了笑，道：「謝謝阿姨。」

「不客氣。」

塗爸從外邊散步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溫暖和諧的畫面。

進屋的腳步頓了頓，他想到剛剛碰到多年老鄰居兩人間的對話。

「聽說兒子今年也回來了？」隨著步子有節奏地揮舞著手臂，鄰居的聲音在深冬的早上聽起來斷斷續續的。

不怎麼情願討論這個話題，他敷衍應一聲：「嗯，昨晚回來的。」

「不錯啊，」鄰居道，「你盼了這麼些年，現在終於是得償所願了。」

忽然停下腳步，他問他：「你說什麼？」

已經走出去好幾步的鄰居轉身看他：「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在埋怨，說什麼『兒子養大了，也養野了，這麼多年，過年都不知道回家看看』？現在他不是回來了嗎？難道你不開心？」

「老李頭，」他問他，「你家養的事女兒，如果有一天，她帶回來一個比你年紀還大的女婿，你怎麼辦？」

「怎麼？你家塗丫頭給你帶回來了一個兄弟啊。」聽到有八卦可以打聽，鄰居老李頭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去去去，」他最煩的就是這人的這點，「你家的才給你帶回來一個兄弟呢。你還沒回答呢，如果真有這樣的如果，你會放寬心接受嗎？」

「嘿，」看他著急的樣子就想樂，老李頭回答，「那有什麼的。別說她帶回來一個兄弟，他就是給我帶回來一個叔叔，那也沒什麼啊。我養她這麼大，不是為了讓她有什麼事都顧著我的想法來。最重要的，是她得開心，她得福祉，她得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如果這些她都考慮到了，然後給我帶回來了一個兄弟。那說明她想得到我的認可跟祝福，因為啊，」說著他沖他擠了擠眼睛，「我在她眼裡，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取代，所以也就沒有什麼人能夠代替我的承認在她心裡的重要性。」

「……」

「嗨，」就見不到他有什麼反應，老李頭在他眼前晃了晃熊掌，「想什麼呢？回神了。」

真不明白為什麼這人大早上出門都不戴手套，手都被凍成紫蘿蔔了：「你說你這老頭，都是從哪兒看來的這些大道理。別跟我說這是你的原創啊，你才沒有這個天賦呢。」說著哼一聲，他越過他往前走。

「你這個不坦誠的老頭啊，」老李頭在身後笑話他，「哎，不對，你上哪兒去？公園的路在這邊。」

他都不想回頭：「不想再跟你待一塊兒了，我要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嘿你這老傢伙，有本事留下來單挑！」

現在想來，老李頭之所以能夠說得那樣雲淡風輕，大約是因為他的女兒已經不在了身邊。對於一個獨守空巢的老人來說，什麼樣的意外狀況，都比不上盼念親人的那點希望重要。

或者，自己確實是應該從他身上學到點什麼。

「喂。」想到這一點，他開口叫人。

圍坐在桌子前的三個人都向他看了過來。

甚至過去點住師厘，他說：「你，跟我出去散散步。」

看著他有些手足無措站起來，然後才想到要把手中的東西放下，塗爸有些嫌棄地在心裡撇了撇嘴，率先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師厘趕忙去拿外套換鞋。

剛走到樓梯口抬頭，就見塗末手中拿著他的衣服。

「緊張嗎？」他走下來，問。

深深呼吸了兩下，他點頭：「緊張。可我會得到他的認可的。」他保證。

把外套遞給他，塗末彎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加油。」

點頭，師厘到門口換了鞋，回頭看一眼等在那兒的戀人，揚起笑臉笑笑，他打開門。

塗爸帶著師釐出來是出來了，可是就像是他說的那樣，就真的只是帶著師厘散散步，一路漫無目的走了很多地方，也路過了很多風景，就是沒見他主動說過一句關於塗末跟他兩個人的事。

原本暗地裡打好的草稿跟鼓足的勇氣忽然就沒了用武之地，師厘在心裡緊張半天，慢慢地卻被兩邊的景象吸引去了目光。

塗末的家鄉，冬天特別安靜。不知道是因為快要過年還是本來人就少，總之一路走來都沒有看到幾個人，這樣的事實給了草樹最安靜最隨心所欲的生長空間，所以一眼看過去，就會發現這兒的樹木都長得有點野，像是能夠扎進人的眼睛裡去的那種狂野。

想著下次出來的時候一定要帶著手機，腳下卻停了步子。

心思迴轉，師厘抬眼看到塗爸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廢棄已久的殘橋，有支流不大的小河從它底下流過，一直蜿蜒到視野看不到的遠方。

「對於塗末，」沉默了那麼久，這一刻，塗爸忽然開了口，「我一直都告訴自己該是愧疚的。當年離開的時候他還小，我也曾經想過，以後就是留著我血脈的陌生人就好。說起來，身上留著我自私血液的他，會在以後的日子裡都對我接受不能其實我也是早有準備的。只是一直都覺得過不了心裡的那一關，才會變得越來越苛刻。

「我得承認，塗末確實不是我原定計劃會出現的產物。我不愛他母親，甚至把曾經的那段相處當做是屈辱，一直都在刻意迴避。

「人家都說『父子天性』，好像再鐵石心腸的人，在面對子女時，就會不由自主軟化一樣。但是這一條定律，對我沒有用。當初江弟念把他帶到我跟前的時候，第一反應，我是不想讓塗塗媽媽看到他。我一直都隱瞞曾經離開她的那段日子我去了哪兒，經歷了些什麼。所以當這樣一個揭露我苦心孤詣隱藏的人出現時，我想要讓他消失。甚至都已經找好了收養人家，手續都已經辦了一半，可是塗塗媽媽卻知道了。

「我永遠都記得她當時看著我的眼神，失望又痛心。我不知道她是因為我的孩子，還是因為我懦弱的做法。我只記得，她告訴我說：『把他留下來，我會視如己出』。為了這一句話，也為了塗塗能有個親人，我點了頭。

「後來發生的事其實已經有所準備，只是沒想到，親身面對的時候還是那樣艱難。塗末不是個乖巧的孩子，甚至對我心生怨言，塗塗那樣接近都換回不了他一點的回應，對於塗塗媽媽跟我，就是更差的態度。我一直都對他喜歡不起來。過去幾年他一直不回家的舉動，甚至讓我鬆了口氣。

「今天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些別的什麼，我就是接受不了他會帶著一個男人回來，也是覺得他不該活得這樣坦蕩。知道嗎？你不是他的第一個男朋友，當年高中的那檔事，他跟塗塗都以為瞞住了我們，但事實是，我們不想要提起而已。

「而現在，我也不認為你會是他的最後一個男朋友。不要說我不了解你們的感情，也別跟我保證說你們會天長地久，這些我不信，也不在意。我要的，無非是你們用行動扇我一個耳光。我確實不愛塗末這個孩子，但是卻也希望，他能夠得到最美好的感情回應。就算對方，不是我能接受的性別。

「這不是你們以為的接受或認可。我永遠都接受不了，以後，也一直都不會認可。」

「……」

回到塗末家的時候，師厘在房間里找到了正在整理行李的他。

「回來了。」他說。

他走向他：「怎麼沒去幫塗塗他們的忙？」

抖抖手上的衣服，塗末說：「先把東西收拾了。」

他伸出手臂懷抱住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頭。

用臉頰蹭蹭他，塗末問：「不順利。」

他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沒事，」倒是他反過來安慰他，「我本來就有想到的。我們可以採取迂迴戰術，過一段時間就出現，他們總會煩了，然後鬆口的……」

「塗末。」他忽然叫他。

「嗯。」

「我愛你。」

「！」

「我愛你。」他重複。

「這刺激也受得太大了。」

更緊抱住他的腰身，他用鼻音撒嬌：「你愛不愛我？」

「這樣改變屬性的老秋傻媽，真是要死。」忍不住微笑，塗末用自己的言語表達感動。

湊過去咬住他的耳垂，師厘再次問：「愛不愛我？」

「哎，」驚呼一聲，塗末忙回，「愛愛愛愛愛。」

師厘笑了：「愛我這麼多啊。那行吧，我就盛情難卻，接受你的心意好了。」

「切~」

「作為回禮，我也把自己的心送給你好不好？」

「可以允許我在裡面裝飾一番嗎？」

「當然，每一個角落你都可以逗留。」

「裝滿我？」

「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