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塗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說不清楚原因，但就是無法安穩，思緒稍一沉頓，就會有無數的記憶片段一股腦兒湧上來。

八歲，某天回家，媽媽告訴她：「我們以後要有一個哥哥了。」

「哥哥？」她仰起小臉，「就像豆豆家的『鴿鴿』嗎？」

媽媽蹲下身笑著沖她搖搖頭：「豆豆家的鴿鴿是小貓，但塗塗將會有的，是家裡新加入的一個比你大的男孩子。」

她恍然大悟：「那他也是媽媽的孩子嗎？」

伸手摸摸她的臉頰，媽媽說：「是的。他也是媽媽的孩子。」

「哦。」她應，心裡想著，怎麼以前沒聽大人說起過。

於是那天下午，她便見到了那個比她大的男孩子。

第一眼，便是眼前一亮的欣喜。

她跑過去主動拉住她：「哥哥！」特別響亮特別開心的呼喊。

哥哥被她嚇了一跳，看著她的眼神整個人都有些拒絕，被她抱住的手瞬間被抽走。

她一愣，覺得心裡有點難過。

可是哥哥沒發現，他只是看著媽媽，最後又看了一眼爸爸，說：「謝謝你們肯收養我。」

這話小小的她還不懂，只是記得當時，媽媽他們的臉瞬間就變了。

於是她堅定了一件事：哥哥不是個好小孩，她以後也不要理他了。

可是媽媽說：「以後你們就要結伴而行了，上學下學，塗塗要跟緊哥哥啊。」

「為什麼？」她不懂，明明哥哥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因為，」媽媽用輕柔的力道給她扎辮子，「塗塗熟悉這兒，可是哥哥，他對一切都不知道。所以塗塗要當好一個領導者啊。不然如果哥哥迷路了的話，爸爸會很著急的。」

著急她懂。因為上次跟朋友她們出去玩沒有告訴爸爸媽媽的時候，他們就是很著急的。

那一刻，有種莫名的責任感忽然充斥心間，她挺起小小的胸膛：「嗯！塗塗會盡職盡責的。」

然而哥哥總是一臉不情願的表情面對著自己，不管她怎麼樣有責任感，時間一長，還是煩了。

於是她決定：「我要跟你談談。」

哥哥看她一眼：「嗯，談吧。」還是那樣毫無起伏的情緒聲調。

她氣憤：「雖然我這個人比較隨心所欲，但是起碼還知道什麼叫『說到做到』。當初是我答應媽媽說要照顧你的，這麼些天也確實纏了你一些，但你別以為這樣你就可以忽視我了。我決定了，以後都不管你，你要是能改改態度，我們倆還能順利地相處，你要是不能…你要是不能，以後上學放學就自己跟著我吧。反正我是不要再督促著你了，哼。」

那大約是她說過最震撼人心的話了。糅合了中午看過的電視劇里的台詞跟以前聽過的，爸爸媽媽吵架時說的話，時候回想起來，都讓她覺得自己簡直有風度爆了。

哥哥明顯是被震撼到了，看著她欲言又止三秒，終於道：「可是，最近不都是你在跟著我走的嗎？」

她微愣，剛才所有的氣度忽然就像是被他一句輕飄飄的話吹散，被人提醒真相的感覺真不怎麼好，她辯解：「那是我在檢驗你有沒有用心記住我告訴你的路線。」

哥哥看著她，良久說：「學校里傳說的那些鬼怪，都不是真的。」

「你才是因為害怕呢？！」她是真的生氣了，這人怎麼能夠這樣冤枉她呢，明明她那樣良苦用心。

「我去實地考察過，」不理她的氣急敗壞，哥哥繼續，「沒有會說人話的貓，也不存在抓你去陪它玩的小孩靈魂。那些，不過是手動玩偶跟恐怖故事。」

「你…說的是真的？」她就說嘛，豆豆肯定又是在騙她。

「真的。」

「那，我這次就原諒你了。有時間再聊我們人生觀不符的事吧。」她是一個有風度的小孩，很多時候可都是恩怨分明的。

哥哥沒再回話，只是低了頭重新去侍弄瓶子里的那幾根嫩柳枝。

她看著他盯著那些柳枝發獃的樣子，想：哥哥也不是那麼討厭啊，這樣安靜的樣子真的好好看。

從那之後，她心中有了個認知：哥哥是身邊最好看的人，而他，只是自己的。

從八歲到十六歲，身邊有個叫「哥哥」的人陪伴了她又一個八年的時光。

身邊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個好看的哥哥，而自己對他的稱呼，也由「哥哥」變成了「哥。」

一個字的差距，是心裡不一樣的情感。

「李塗，什麼時候叫你哥哥出來玩唄，這麼多人，一起熱鬧熱鬧也好啊。」總有人以各種借口來向自己打聽哥哥的事。

她也在長久的應對中學會了什麼叫「四兩撥千斤」：「好啊，如果他同意的話。」

「那他會同意嗎？」

「不知道啊，他最近在談戀愛，可能沒什麼空吧。」

「啊？她有女朋友了啊。」

她笑，含糊其辭：「或許吧？」

她是這麼想的，可是沒想到，真的會看到哥哥被一個人擁在懷裡的畫面。

朋友問：「你哥哥有女朋友了嗎？」

她回答：「可能吧。」

那一刻她站在離他一個街巷的距離想：怎麼可能會是可能呢。他分明就是真的有了對象。

心裡忽然就有些難受，她垂眸。集中不了的思想的時候忽然就有第一次他們見面的場景闖入腦海，那一次被他無視後的難過跟這次的一比較，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到底哪種的更勝一籌。

家門口，她堵住他：「哥。」

「怎麼不進去？」十九歲的哥哥，那個叫塗末的男人，在時間的雕磨下，成為了容貌更加出眾的人。相對應的，還有忽然間人見人愛的脾性。

她知道自己很喜歡。

可是從來都沒想到，這個喜歡，已經到了這樣深重的程度。

「哥，我剛剛經過了紅綠燈。」她說，都不知道自己抱著的，是怎樣的心情。

哥哥一愣，看著她：「塗塗。」

「哥，」忽然就難過得不行，她看著他明顯慌亂的神情，「他是個男的。」

「我……」欲言又止又羞愧難當的神情，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能夠僅憑一句話，就讓他丟盔棄甲成那樣。

「我…不要告訴爸爸跟阿姨他們。」他低下頭，傳進自己耳朵里的聲音愧疚又擔憂。

那天，她親眼目睹他的忐忑。

幾天後，她親身觸摸了他的難堪。

「塗末。我有話要跟你說。」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她認出來，是那天那個抱著塗末的男人。

並肩同行忽然就變成了形單影隻，她獨自感受了那樣的落差很久，然後抬起頭挺起腰桿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不要問為什麼，她只是，不想看到他們單獨在一塊兒。

「她？找你幹什麼？」遠遠，她聽到塗末明顯厭煩的聲音。

然後是那個男人的解釋聲：「塗末，我知道你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既然這樣，當面說清難道不好嗎？這麼些年，你也該給自己一個交代了。」

「……」明顯的沉默後，是塗末默認的話語，「她在哪兒？」

「跟我來。」

尾隨他們來到那家最昂貴的餐廳時，遠遠地，她看到的，是塗末孤立無援的背影。

像是被人拿針扎了一下的心跳加速，她拔足跑過去。

「塗末，我們暫時冷靜一下好嗎？」她聽到那個男人說。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涼的出奇。

憤怒一瞬間被點燃，她沖一眾人喝問：「你們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在這兒充當人生大師！不要認為你們是長輩就可以倚老賣老，那也得看別人有沒有這個義烏聽！還有，」她又把目光對準那個男人，「你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塗塗。」塗末握住了她的手。

潮濕的汗，冰涼的掌心，抓住自己的那一刻，忽然就覺得心裡難受得不行。她活了十六歲，可是每一次的心裡不是滋味，都是由這個人帶來的。

關於這一點，她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樣去應對。

「我知道了。是我的錯，對不起。」他鞠躬，彎下去的腰肢落盡自己的眼裡，是重壓到抬不起來的沉重。

對面有家長回答：「我們也不是怎麼迂腐的人，你們要談戀愛我們暫時可以不表態。但是你不能在如此重要的時刻分不清輕重緩急，快要聯考了，你們應該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考試上。」

「您說得對。」塗末回答，完全接受的模樣。然後他抬眼去看角落裡安靜只做壁畫的人，「有什麼要傳達給我的嗎？」

輕輕的疑問，其間不易察覺的心酸跟複雜，讓李塗忍不住往那個方向看過去。

明艷的容貌，逼人的氣勢，和，剛才一直緘默不語的態度。

女人說：「你要恨我可以。但不要用這樣幼稚的報復方式。」

清晰感受到抓著自己的手一瞬間收緊，李塗聽到塗末兩秒後的回答：「提議不錯，我會考慮。回去了。」

直到轉身，她都沒有聽到身後有什麼挽留的聲音。

她一直跟著他的腳步。出了餐廳後塗末停下腳步，抬頭看天空，他說：「今天沒有飛。」

「什麼？」她不懂。

低下頭，塗末盯著自己的鞋尖：「塗塗，剛剛那是我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