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在這兒幹什麼？非得我老人家親自請你才肯出去嗎？」

「…您先別說話，我送您去病房。」

「這兒的護士不是擺設，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人來送！你走！」

「…對不起。」

「我不是要聽你說這些！」

「阿姨，您別生氣，穆離也是關心您，我們先去病房好嗎？這樣堵著走廊會妨礙到別人的。」

「要不是你們在這兒我也不會成為眾矢之的。還有，你別以為自己有多佔據優勢，我可以實話告訴你，那孩子，我們從來都沒想著認過，她更不是我們……」

塗末趕忙捂上了樂文的耳朵。

就著被限制的腦袋抬頭看他，樂文過了一會兒問：「塗末哥哥，宮陽告訴我說，她是文文的姥姥。」

看一眼那邊跟醫護人員攪成一團的幾個大人，對上樂文期待的眼神，塗末點了頭：「是的，她是文文的姥姥。」

「姥姥就是媽媽的媽媽，對嗎？」

「對。」

「那以後問問有了小孩，誰來當他的姥姥？」

想起剛才師厘說的話，塗末勉強笑了笑：「就文文的媽媽啊。」

落寞了神情，樂文說：「可是文文沒有媽媽。」

被這樣的話語說得心裡不是滋味，塗末不知道以往樂穆離是怎麼樣告訴樂文關於她媽媽的事的，可是讓一個才四歲的小孩認識到自己是個沒有媽媽的孩子，確實是有點無奈也殘忍的一件事：「文文，哥哥告訴你，有的人雖然不在身邊，可是也一直都惦記著我們，他們只是身不由己，所以才選擇了一種比較委婉的守護方式。文文並不是沒有媽媽，你有，她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不在身邊，可是愛，一直都在。」

眼淚滑落，樂文抬起胳膊抹了把鼻涕：「可是文文想讓她在身邊。」

四歲的孩子，這樣的需求再正常不過，塗末看著強忍著不哭出聲的懷中的小女孩：「哥哥的衣服借你擦眼淚好不好？」

「嗯，」委屈著聲音應一聲，樂文又抬起自己的袖子擦了一下，「可是不用了，文文是一個堅強的小孩，雖然很難過，可是不能讓爸爸更難過，那樣不在身邊的媽媽也會難過的。」然後她低下了頭，「都是今天文文做了錯事，才會讓爸爸被姥姥罵的。宮陽哥哥說的一點都不對，文文雖然是有姥姥姥爺，可是他們看到我一點都不驚喜，姥姥還哭了。果然像小朋友說的那樣，文文是一個不被期待著的小孩，從來就沒有人因為我的到來而開心過。」

心內劇震，塗末看著低著頭哽咽著聲音，一句句說出自暴自棄心聲的小孩，忽然就好像透過她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自己，抿了抿唇，他低下自己的頭把下巴輕輕挨在她的頭頂上，用行為為她暫時的悲傷自責鑄造出一個守護圈：「文文才不是沒有人期待呢，有很多人都因為文文的出生而改變了自己，改變了性格，也改變了生活。文文其實很偉大，至少促成了兩個男人的轉變。」

「怎麼可能？」溫熱的淚水一滴滴順著衣料滲透進皮膚，，在封閉的空間里生髮成潮濕的悶氣。

輕嘆一口氣，塗末說：「哥哥說的，是爸爸跟厘米哥哥啊。文文可是拯救了當初毫無責任心的他們呢。」

「爸爸？」微抬了頭，樂文問，「爸爸很期待文文的出生？」

「當然，沒有哪個父母不期待。你可是他愛情的結晶。」塗末回答。

「真的嗎？」

重重點頭：「真的。」

忽然抬起頭去看那個還在被老人職責的男人，樂文眼睛裡漸漸又重新冒起了淚花：「文文真是個笨蛋！明明爸爸是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

小聲補充，塗末說：「還有媽媽。」

「嗯！」用力點頭，再抹一把眼淚，樂文笑了起來，「還有用文文不知道的方式愛著我們的媽媽！」

這個下午，塗末在一個叫做樂文的四歲小女孩身上，看到了什麼叫做「笑中帶淚」的明媚，也學到了什麼叫做堅強不息的從容。

在承認「媽媽」的存在後，她對自己說：「謝謝你塗末哥哥，你也是最能夠讓厘米哥哥期待的人，文文一早就看出來了。」然後她從自己的懷抱里主動抽身，一步步跑到那個被老人說得臉色灰敗的男人跟前，伸手抱住他說，「爸爸，我愛你，也愛媽媽。」

那一刻，樂穆離整個人都是被驚著的樣子。

「所以也想讓你們每個人都承認我。姥姥，對不起，是我不對，可是文文會努力的，直到你們承認我是文琪的孩子。」

塗末在原地呆了呆，原來，老人那句「她更不是我們文琪的孩子」並沒有被自己及時擯除在外，還是進了小女孩的耳朵，所以她剛才才會那樣失落。

不過，看著被樂穆離緊緊抱進懷裡放肆哭出聲的女孩，他又釋懷地笑了。

真好。

「謝謝。」耳邊有個聲音這樣說。

但笑不語，他伸過手去握住他的。

遇見這個人真好。

彷彿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宮陽往師厘塗末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忽然露出漫不經心的微笑。

「我透過文文看到了自己。」往跟大家匯合的地點趕的時候，塗末忽然這樣說道。

師厘握緊他的手：「為什麼？」

「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這次為什麼想忽然回家對不對。」

師厘點頭。

「因為有人要見我。」

「誰？」

「江第念。」

「……」

「沒想錯，就是那個電影明星。」被他吃驚的樣子逗笑，塗末第一次不打算賣關子，「相信嗎，她是我媽媽。」

師厘：「！」

「跟樂文一樣，我也是個從小就沒有媽媽的孩子啊。」塗末說，「其實有記憶就已經是好幾歲的事了，只記得那時候我剛剛適應了被周圍朋友說是個沒爸爸的人，忽然有一天卻有了爸爸，可是等到轉身的時候，那個被叫做媽媽的人就不見了。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哭，最深刻的，就是漫天的柳絮，飄飄蕩蕩在天空，每一次被風左右動作都是完全的順從，我就在想，或許這也就該是我的態度，於是就安心在那個家裡待下了。

「然後生命中就出現了塗塗，小的時候，她真的是我內心的小棉襖，不管什麼時候都把『哥哥哥哥』掛在嘴邊上的小女孩，很多時候都能把我的心給叫融化……

師厘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沒有偏頭，可是卻彷彿知道他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塗末看著腳底下的路笑了笑：「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在來的路上，我見到了紫色刷子，所以你們曾經達成的共識，曾經互通的消息，我都已經知道了。」

「我……」想要解釋，可是好像又沒有什麼充足的理由，師厘第一次感覺到「詞窮」原來是個這樣撓人心的詞。

「先給你講『小時候』好嗎？畢竟我好不容易組起的詞和準備好的心情。」看他一眼，塗末說。

師厘點頭。

「也不知道怎麼會那樣害怕，總之我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來適應一個新家庭，和新家庭裡面那個待我和善的阿姨，還有總是一臉信任的妹妹。只是好像我的生活就不能總是一個基調，高二的時候，發生了一些很不願意看到的事情，考上大學後我就逃離開了那裡，然後再也沒有回去過。有時候覺得『反覆無常』這個詞真的是被發明得太有道理，因為從小到大的我，就是這個詞的完美詮釋。」

「塗末……」

「嗯，」情緒不高應一聲，「我說完了。」

師厘拉著人停下了腳步。

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塗末反應不良抬眼看他，問：「怎麼了？」

把人扯進自己的懷裡，師厘不說話。

感受到溫熱胸膛的時候忽然就笑了，塗末抱住人的腰身：「我沒有在傷心，就只是因為想起來了所以有點沉浸進去了而已。」

「我知道，」師厘說，「只是，對於父母的印象不多，剛剛你述說的時候我才發現，無論我怎麼努力，好像都不能從記憶中找到一點能夠感同身受的影子，忽然就有點覺得心裡不好受。」

「笨蛋啊你，」酸澀了心情點評一聲，塗末出了口氣，「師厘，以後也要這麼愛我啊。」

「要比現在還愛。」

笑了起來，塗末應：「我相信自己有這個魅力，也有這個實力。」

趕到跟大家集合的地點時距離面基時間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五個小時，外邊的自然天光早被人造光明所取代，師厘跟塗末都有點擔心會不會已經結束了。

只是當走到包廂跟前依然聽到的是從裡面傳來的震耳欲聾聲時，他們卻是有些感到驚訝——這群人，也太能瘋了吧。

用眼神跟彼此交換無奈的感想，塗末敲了敲包廂門然後推了開來。

「你們終於來了，趕緊趕緊，正進行到最熱鬧的環節呢。」眼尖看到塗末，厚積薄發關柏牧順勢招呼了一嗓子，等到看到後面跟著的師厘後立馬站起了身迎客上來，「這位就是我們的老秋吧，我是厚積薄發，你可以叫我關柏牧。」

師厘點頭：「你們好，我是老氣橫秋，也叫師厘。」

「好好好，」攬著他的肩膀把人讓進去，關柏牧很熱情，「先進來吧，我來跟你們介紹剛剛加入的新成員。這位呢，是美人傻媽的老公，還有這位，老秋你要不要猜猜他是誰？」

「……」沒回應，師厘看著眼前這位美人皆入懷的老公，完全沒了言語。

這時只聽得另一把好聽的嗓音響起，在聲勢喧天的包廂里輕易拉走大家的注意：「你是，童心未泯？」

師厘忽然轉頭去看。

塗末完全僵硬。

畫一染收回了一直在掐著關柏牧的手。

一時間，包廂里氣氛突然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