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進去嗎？」都在這家有著奇怪門面的店門口站了很久，塗末見時厘也不打算往前踏出步子，不由問道。

收回視線看他一眼，時厘沉默著點了點頭。

「進去吧。」拉著他的手，他捏了捏道。

一顆古老的紫羅蘭樹遮擋了三分之二的門面，僅剩下的空間只能容得下一人透過，塗末跟在了時厘身後進門。

頭頂的招牌上寫著什麼，他在臨進門前瞥到了一眼，不過時間太短，並沒有辨別出來到底是什麼字。

放下髒兮兮一看就能逼死潔癖症的門簾，昏暗啞色的燈光出現在眼前，塗末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睛。

時厘在櫃檯的後面看到了那個人。

「有什麼需要？」他開口。也不抬頭，看著自己的指甲發問，聲音既不歡迎也不熱情。

時厘也不說話，站在原地盯著他的腦袋只是看。

「……」一時間，空氣彷彿凝固。

「沒有需要的就出去，不想出去自己找個地方坐，別站我眼前，煩人。」還是毫無起伏的聲調，就算是說著不友好的內容，他的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

「張家老闆，生意怎麼樣啊？」剛要說些什麼，就聽得這樣一句熱情洋溢的話語鑽進人的耳朵，時厘不由抬眼去看來人。

那坐在櫃檯後的男人也終於是抬起了眼睛。一眼看到站在他眼前的時厘，他很明顯愣了愣，不過時厘轉過去了眼睛，並沒有看到。

「楊家老闆，好久不見！」那從開場就極其搶戲的人再次開口，自帶耀目的笑容，快走兩步停到男人跟前，點頭哈腰般遞出去自己的手。

男人看伸到自己眼前的手一眼，懶洋洋抬起眸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但我記得，已經跟你們講得再清楚不過，我只想守著自己的小日子，你們的鬥爭我無意參與。」

「楊家老闆客氣了，要說名氣，咱們這格城除了您就沒別人了。我家boss可是說了，要是請不到您就讓我自己想後路。楊家老闆您不會見死不救吧……」謙恭又恰到好處的巴結，臉上的笑意不同於一般的諂媚只會讓人心裡不舒服，是一種讓人不討厭的大方跟姿態。

男人卻是重新收回了眼睛：「這樣，我今天有客人。若是你家boss實在要求得急，你就先去找別人吧。」

「怎麼會？」見縫插針般立馬錶態，「只要您楊家老闆肯應聲，就算是讓我們等一年兩年的，都是我們應該的。更何況也就這麼會兒。那這樣，我就先回去，稍後再來叨擾您。」說著點了點頭，轉身的時候看了時厘跟塗末一眼，沖他們勾了一個笑容後禮貌頷了下首，之後徑直離開。

塗末不明所以。

時厘卻是對著地面皺起了眉頭。

「真沒想到你會來。」耳邊響起聲音，那人說，「我曾經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也不會再來見我。」

這樣的話語中包含的感情跟剛才的平白直穩天差地別，塗末忍不住循聲去看，就見男人從昏暗的櫃檯後站起了身子，之後一步步走到了燈光的範圍底下。

很難形容的一種感覺。男人長得不差，甚至是溫文如玉的一種長相，平靜著眼神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彷彿能夠將人帶進一種沉靜的氛圍中去，可是塗末說不上，看著那樣的一個人，他的第一感覺卻是說不出來的難受。

他在暗地裡皺起了眉頭，看著男人的對時厘說：「既然來了，坐坐吧。」

點頭，剛要抬腳，感覺到胳膊忽然被人拽住，時厘去看塗末。

揚起一抹不怎麼樣的笑，塗末說：「我可以在這裡面隨便參觀一下嗎？」

有些狐疑看他一眼，但也沒有多想，時厘以為，這是塗末體貼給自己留下空間的一種方法，於是他去徵求男人的意見。

男人點了頭。

「謝謝，」塗末對著他笑了笑道，「那你們先聊，我待會兒就來。」後半句他對時厘說。

「嗯。」

直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後門處，時厘才收回目光，卻碰上男人諱莫如深的神情。

微愣，他聽到男人說：「是他。」

時厘點頭。

意味不明笑了一下，男人走到沙發跟前坐下。桌子上放著透明的液體杯，他拿起來倒了兩杯：「到頭來，還是我贏了。」這樣說著，他揚脖將自己的一飲而盡。

時厘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男人抬起忽然間像是蒙了層紗的眸子看著他：「可是有什麼意義？我固執了這麼久，感動了自己這麼久，最後就只是為得到這麼一個結論嗎？」拳頭擂向胸口，他笑了笑，「不甘心！我一點兒都不甘心！」

「柯睦。」時厘攔下他的酒杯，「我來，不是為了看你這幅樣子的。」

緩緩放下酒杯，柯睦問：「那你來幹什麼？」

「看看你。」

柯睦搖頭：「時厘，你還是一樣。永遠學不會坦誠。」

沉默了兩秒，時厘開口：「當年的事我知道你放不下，也打定了主意用這一世來執著。可是柯睦，你還不到三十歲。」

「怎麼？」斜眼看他，柯睦手中磨著酒杯的邊沿，「你是覺得，我守不了那麼久遠的歲月？」

「這話或許不該由我來說。只是，他不會再回來了。」

看著他，柯睦停下了手指的動作：「時厘，別逼我摔杯子。」平常的一句話用平常的語氣被他說出來，卻是帶著風雨欲來的危險與壓迫。

在心裡嘆一口氣，時厘說：「抱歉，我不該提。」

盯著他看了兩秒，柯睦收回了目光：「或許該如我所說，以後都不再相見。」

垂眼端起自己的酒杯，時厘看著裡面的水紋漸漸失了神：「你們是我的曾經，放不下。」

柯睦問：「你也帶他去了中職？」

點頭。

「……」

「這麼些年，我把自己隱匿在這個黑乎乎的空間里，按照他曾說的最喜歡紫藤蘿，在門口移植了這格城最大的一棵老樹，總想著如果真有那些神話跟童話，他至少還會在我身邊逗留時間，」抬眼看自己經營了這麼些年的小店，柯睦沉寂了神情，「可是這麼久的時間過去，感受到最深的，卻是空虛跟懷念，還有，」伸出自己的手看指甲，他接上後面兩個字，「後悔。我曾說過不管以後的路途怎麼艱難我都不會將『後悔』兩字掛在嘴邊。可是真的難熬啊，我那麼愛的一個人，一聲不響就選擇了離開。只留下我在這兒盡情懷念盡情悔恨。時厘，」他叫他的名字，眼角有晶亮的東西劃過，「你說，他在下定決心的那一刻，有沒有想到還有我這麼個人？」

時厘看著那自說自話的人。五年時間的沉澱，換化來五年時間的自我懷疑跟疑惑。當年那個在隊伍里總是一臉笑著與沉默的男孩，終有一天被自己的思緒堵成了一位後悔不疊又死不悔改的男人。

「時厘，你愛過他嗎？」柯睦忽然問。

盯著他已經消失了晶瑩的眼角，時厘搖頭。

「看，」柯睦笑了，彎起來的眼睛裡星光璀璨，「你果然還是如此不坦誠。」

堅定搖頭，時厘說明白：「柯睦，張揚在我的人生中，只是提供了可能跟道路。可他不是我道路上的人，也從來都不會是。你會對我產生誤會，只是因為那段時間我太迷茫，然後對他生了依賴的心思而已。」

柯睦的眼睛裡笑出了眼淚：「怎麼可能？時厘，你別因為現在有了新男友就這樣迫不及待想著撇開以前，那可是張揚，曾經那樣感動過你的張揚，你怎麼可能沒有對他產生過感情？這種事有什麼好不承認的，我又不會為此揍你。」

「柯睦。」皺起眉頭，時厘看著笑得比哭都難看的柯睦。

所有的表情都被瞬間收起，在那句猶如責備的提醒中，柯睦開始又一次盯著自己的手指看。

「……」

「時厘，走吧。」實在不忍心看到他那樣讓人心酸的表情，剛要開口說點什麼，卻忽然聽得柯睦這樣說。

愣了愣，時厘看著直愣愣的人，沉默兩秒站起了身：「抱歉，我只是想跟自己的以前道個別。」不是有意想讓你再次難過，「還有，記得張揚曾經說過的話，我們，不過是一群想引起人關注的孩子而已，別讓自己的心在誘惑里失了判斷。」

柯睦沒有應話。

等到空間里消失了腳步聲，空氣漸漸又變回到了靜寂，那失了神的人才像是忽然間被喚醒，驀然抬起手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的班級，不歡迎無能的廢物！」

「你們是一群缺愛的孩子，我懂。所以你們要的關注跟關愛，我來給！」

「你們長腦袋是幹什麼的？出氣的嗎？！」

「『威龍』？別笑死人了。不過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為何物的畜生！」

那人的話語還言猶在耳，可是時光已經過去了那麼久。

「柯睦，不要總是笑眯眯的，不想笑可以不笑，但笑的時候麻煩你真誠好嗎？」

「柯睦，你他媽真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狼！」

「我不會去殘害無辜的女人，也不會接受像你這樣做事不知考慮周全的小屁孩！」

「別讓我不聲不響離開。」

「柯睦，我喜歡你。只是你配不起。」

「柯睦，張揚死了。」

「啪——」酒杯落地，人命凋零。

時厘果然在門口見到了安靜盯著紫藤蘿樹幹的塗末。

「等了很久，冷不冷？」他走過去，抓住他的手問。

面對他搖頭，塗末說：「時厘，那人讓我覺得難過。」

時厘點頭：「我知道。」

「為什麼？」

抬頭看冬天光禿禿的樹木，時厘想了想說：「因為，他永遠都回不去過去。」

「……」

抬眼去看那個自己盯著看了好久，終於才辨認出來的招牌，塗末抓緊時厘的手掌。

「張揚」兩個字，清清淺淺的輪廓，在太陽的光線中明亮了周邊。

我們的生命中，無能為力的事情里，獨獨回不去過去，才讓人無法接受得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