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師厘的情緒一直都不高，似乎回到這個久違的，佔據了他「家鄉」的名頭的地方，倒是更加讓他無所適從了心情。

為了改善這一點，塗末費盡心思想了很多的方法來逗他開心，可是都沒有什麼效果。

最初的單純著心思想讓戀人高興一點，慢慢在不斷遭受到挫敗時，不知不覺改變了性質，塗末最後變得有點較真。

倒是師厘對他的改變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是幹嘛呢，不剛剛還好好的嗎？」他實在是想不通。

塗末看著他無辜的樣子磨牙，最後決定遵從自己本身的性格不再克制，他翻身張嘴對著師厘的右邊臉頰咬了一口。

真的是露出牙齒的真刀真槍咬，甚至在師厘的驚呼聲中離開的時候，他還因為不解氣叼著他的肉磨了磨牙。

被措不及防了的師厘：「……」

「一點都不心有靈犀。」回到原來的位置，實施了報復的人老大不樂意地抱怨了一句，然後對著師厘亮了亮自己剛剛做了壞事的牙。

師厘：「……」他是不是真的對面前的傢伙有些太過縱容了？

於是接下來，他用親身行動，充分向對自己抱有懷疑的戀人演示了，什麼是他所理解的心有靈犀。

至於過程？不可言說^_^

鑒於這樣的前提，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難免有些遲，這樣的結果直接導致了，進到正房吃早餐的時候，塗末一直都目不斜視的情況。

索性姑姑也沒有什麼心思去觀察他們間的不對勁，只是問了師厘一句：「好不容易來一回，你有什麼打算？」

師厘喝著雞蛋湯想了想：「待會兒我會帶著塗末去縣城裡轉轉。」

姑姑點了點頭，表示了知道。

接下來的早飯時間維持了昨天晚飯時的靜默。

出門前師厘剛要去叫塗末，就見人直接無視了他，率先走回了他們的屋子裡。

他愣了愣，跟上去後問：「生氣了？」

塗末正在對著鏡子圍圍巾，聞言沖著鏡子里的他皺了鼻子，仍然沒有搭理。

師厘跑到他前面在鏡子跟前重新站了，然後端詳著他的樣子又問了一句：「真生氣了？」

這是第二遍，塗末也沒打算給他第三次的機會，直接對著他拉開了自己的圍巾——一枚新鮮碩大無比的吻痕，瞬間映進了師厘的眼睛裡。

「流氓！」塗末控訴。

師厘簡直哭笑不得：「不能怪我，你自己說我不跟你心有靈犀的。」

恨他一眼，塗末重新去整理圍巾：「懶得理你。」

笑了笑，師厘走上前伸手抱住正在鬧彆扭的戀人：「那怎麼樣你才理？」

「休想。」強硬著態度回一句，塗末往旁邊偏頭追尋鏡子的範圍，「你擋我視線了。」

「我故意的。」師厘回答，嘴唇向他靠近。

「喂，」塗末忙躲避，「大白天的，這是你姑姑家。」

師厘停下了動作，看他：「那你別躲。」

「流氓。」再次控訴一聲，秉承著就算要進行親密，也得是自己占師厘便宜的思想，塗末主動對著師厘的嘴唇啃了一口。

「嘶~~」師厘吸氣，看著塗末的眼神無可奈何。

所以到底是誰提醒自己這是在姑姑家的？

「這裡是哪？」跟隨師厘來到一處地處荒涼的地兒，塗末好奇。

師厘回答：「學校。」

「嗯？」左右張望著眼睛四處看了一番，塗末沒看出來。

「職中。」師厘拉著他的手往前走，「以前的地址，現在搬了新地方，去了縣城中心。」

長滿了枯草的荒蕪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塵土，塗末低頭看著隨著自己踩動，而附上了鞋面一層又一層的黃土，抬頭去看旁邊的師厘。

「我就是從這兒畢業的。」師厘說，語氣不明。。

塗末隨著他眼睛的方向去看——一棟已經塌陷的樓房，可以看到角落裡那個被埋了一半的黑漆桌子。

「這是一個放肆青春的地方。」塗末說出自己最真實的感想。

師厘笑了笑：「或許吧。」

「而且在你的心裡很特別。」塗末肯定。

終於是笑了開來：「沒錯。」師厘說。

八年前，十七歲的少年選擇了這所，在縣城人心裡跟「廢柴」掛鉤的學校，初背著書包踏進門口的那一刻，耳邊瞬間就被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填滿。

那一天，他透過重重的人影，看到了在人群正中央，誇張笑著的那個戴著眼鏡的男人。

張揚，人如其名。果真就是張揚到不行的一位班導，與其共生的，還有一點都不苦口婆心的語言風格。他告訴自己班上學生的第一席話，就是：「我的班級不需要最優秀，但必須最活躍，如果有誰做不到，趁早轉班。旅遊（一）班裡，不需要死氣沉沉的廢物。」

一個一點都不為人師表的老師，帶出了師厘一班一點都不尊師重道的破小孩。

那三年，可以任意逃課，可以盡情說謊，可以放肆打架，可以瘋狂泡妞。

「張揚班上的那群混混，以後出去肯定都是殺人放火的料。」這是學校里別的老師經常掛在嘴邊的，對於他們的評價。

渾慣了的人才不會在意這種話，他們只會轉頭將你的預言變為現實。

於是那段時間裡，「威龍」這個名頭徹底在學校里叫響，到了後來，真真成為了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代名詞。

只是這一次，那個以往對他們的行為只會給予不痛不癢處分的張揚，在某個早晨踢碎了那間他們臨時「徵用」來當做會議室的門，然後又難看著表情踢翻了水桶。

所有人都被鎮住，包括一開始被激得起了火氣的「威龍」一二三當家。

「怎麼？」師厘現在都記得當時張揚的表情，在看到最前面的三個人被其他人攔下來之後，他看著他們揚起了頭，微偏頭又下垂眼瞼的樣子簡直詮釋出了不可一世的真諦，他說，「你們也想讓我見識見識你們『威龍』的手段？」

沒人說話。

於是張揚就開始了他的暢所欲言，不，更準確來說，是冷嘲熱諷。

「我以為你們就算再年少輕狂，可也至少會有點腦子，只是沒想到你們會這樣刷新我對你們的評價，豈止是沒腦子，你們根本就不配頂著脖子上那一個物件。」

「是覺得成立一個幫派很威風？還是感覺這個地方已經滿足不了你們無處安放的青春？那離校啊，現在這樣在江湖上擁有地位，你們還有什麼是不能隨心所欲的？我可是知道你們每個人的想法，感覺憑藉著現在你們混出的地位，只要是開口，就連這校長都不能不給你們面子是嗎？那我還就告訴你們，你們感覺對了。這所學校還真不敢不給你們面子，只會在你們坐在王位上指揮天下的時候，哈腰弓背請求你們給出一條活路！」

「人家說中職的學生怎麼怎麼無可救藥，我一直都嗤之以鼻，因為一直都明白你們，不過是一群被人放棄跟自我放棄的孩子而已。可以，我給你們自由，我給你們發泄情緒的機會，我對你們所有幼稚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總覺得你們不會這樣把自己放在風口浪尖。結果這就是你們給我的答案？！威龍？別笑死人了，不過就是一群扶不上牆的爛泥！你們真把這世界想得這麼簡單？還是根本就是一幫只會意氣用事的畜生！」

這些話語現在還言猶在耳，師厘覺得，他甚至可以透過時光的漩渦，看到當時面對張揚的唾沫橫飛難看著臉色的眾人，還有最後邊，那個瞬間紅了眼眶的自己。

我們總是以為出格的行為能夠保護自己，可現實往往是，你不過更清晰地看到了在乎之人的無動於衷。然後在這樣的失望之下，迷失了自己，最後，放任了自己。

不過幸運的是，師厘的生命中，出現過一個叫張揚的老師。

「最後怎麼樣了？」塗末問。

「最後？」念著這兩個字重複了一遍，師厘沉寂了神情，「後來，旅遊（一）班沒了。」

心裡一驚，塗末稍加大了音量：「怎麼會？」

怎麼不會？

「威龍」給別人造成的傷害太大，發展到後來被有心人士利用，整個格縣所有學校聯名上書，讓中職給個交代，重壓之下，學校決定解散了旅遊（一）的所有學生，插入到了別的班級中。

是的——解散——因為張揚的努力。

手指收緊捏住師厘的掌心，塗末看著他：「這次回來，要不要去看看他？」

師厘低下頭搖了搖。

「為什麼？」

刺骨的寒風中，師厘的聲音都像是被凍出了裂痕：「他沒了。」

塗末心裡一緊。

「就在我們所有人都漸漸學習步入正軌的時候，某天夜裡，他服藥自殺了。」看著在風力的作用下，不間斷在腳底邊盤旋肆虐的黃土，師厘暗了眼神。

「師厘……」塗末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那樣一個在師厘生命中留下特殊意義的人，最終以這樣的方式離去，帶給他的心裡衝擊肯定無與倫比，塗末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樣才能做到感同身受。

「沒事。」搖了搖頭，師厘抬起眼睛，「都過去了。我清楚他的死不是我的罪過，也明白不應該拿這種事來懲罰自己，所以我一直都避免想起他。那樣對他，對我，都好。」

塗末知道師厘說的是真的。

可是：「如果太艱難，我們可以不用講的。」我真的，不想看你為了把我帶進以前的生活，而再重溫那些傷害跟悔恨。

師厘回握住他的手：「這是誠意。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個合適的戀人，對於你，我總是提心弔膽。你越是坦誠直白我越是患得患失，經常會有些諸如『如果我的感情不夠留不住你，那怎麼樣如常看你跟別人在一起』的不合時宜的想法。所以塗末，這次回來，我想將以前的師厘徹徹底底講給你聽。你可以覺得這是綁架，也可以覺得我是想讓你對我產生更加疼惜的想法，怎麼樣都行。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為了不讓你離開，我可以不擇手段。但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把它定義為誠意。因為負面的評價，我還是害怕你對我有。」

「……」冷風一波波吹襲臉面的感覺真的是冷徹心扉，塗末在師厘話落的當頭狠狠吸了吸鼻子，然後對著他認真的面容紅了眼睛，「師厘。如果你不能陪我走到最後，我一定跟你同歸於盡！」

所有的忐忑都散去，看著戀人努力佯裝出的橫眉怒目樣兒，師厘覺得自己心中的難過，終是一點點隨著風飄了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