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一些什麼？

一家人的門面。師厘想。

眼前這看起來氣派甚至夠得上巍峨的大門，真的跟記憶中那個低矮，甚至春天偶爾還會有小草，不屈不饒長出來迎風招展的情形，是完全搭不上邊了。

進門的時候看到的裡面，已經改成了南北通透的四合院，那個他往日在裡面做夢的小房間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化器具齊全的廚房。

這樣的變化就算是事先有了心理建設，可還是被某種時過境遷的感覺充斥了心田。

「今天怎麼下班這樣早？」房間里有人聽到行李箱在地上拖動的聲音，掀開門簾隨意著語氣問道。

師厘順著聲音的方向抬眼看過去。

「…師厘？」姑姑愣了很久的神才叫出他的名字。

終於是笑笑，師厘說：「姑姑，我回來了。」

再次有些不可置信地在原地站了兩秒，姑姑才放開手中一直拽著的門簾，往前走了兩步：「你好久沒消息了。」走到師厘跟前，她停下，手掌舉起在師厘臉邊比劃了兩下，最後終究是輕柔放上去摸了摸。

心裡忽然就有些難受，師厘努力微笑來掩飾：「是師厘不懂事。」

「你確實不懂事。」姑姑紅了眼睛，「這都多少年了，你就算是不回來，至少也別跟我們斷了聯繫，無聲無息就沒了音信，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說著就有眼淚不受控制從眼角滾落，她連忙扯出袖子擦了擦。

「趕緊進屋吧，站在這兒不冷啊。」不高興著聲音怪罪了一句，她伸手去接師厘手中的行李箱，一錯眼，看到他身邊還站著個人，她愣了愣問：「這是？」

塗末主動自我介紹：「姑姑你好，我叫塗末，是師厘的朋友。這次跟他來家裡打擾，麻煩姑姑了。」

「不麻煩。」姑姑笑了一下，「來，跟我進屋吧。」

塗末點了點頭。

進屋在沙發上坐下，師厘四處打量了下房間的格局，然後問倒熱水的姑姑：「睿睿跟蕊蕊呢？」

「睿睿去外地打工了，蕊蕊，嫁人了。」姑姑在他們兩人跟前放了水杯回道。

「嫁人？」師厘驚訝，「她才多大？」

「兒女的事，我們大人做不得主。她死活要嫁，我們也沒辦法，就在兩個月前把婚事給辦了。」姑姑在旁邊坐下，說起女兒讓她的心情明顯有些不好。

師厘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記憶中，姑姑家兩個孩子。兒子孔睿一直就是個不安分的主兒，上學的時候就總想著，以後要做一番大事業之類的遠大目標。相比較而言，女兒孔蕊就太過不需要人操心了，從小到大，她就幾乎沒讓人頭疼過，別人家孩子有的每個年齡段必有的毛病她一概沒有，省心的讓每一個提起的人都忍不住誇讚。

師厘實在想不通，這樣的一個女孩兒，怎麼會在剛剛大學畢業的時候就選擇了結婚。太不符合她一貫給人的印象，也實在是太過讓人費解。

「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鋪床。太長時間沒人住了，難免有些冷，我去把爐子生起來。」這時候，姑姑說。

師厘跟塗末站起來：「我們幫您。」

「不用。」姑姑搖搖手走遠，「你們坐著歇歇，這點事，我一會兒就忙完了。然後再給你們做飯，坐了那麼久的車，肯定也是餓了。」

師厘還想說些什麼，卻聽得屋外好像有人叫他的聲音，然後他聽到姑姑說：「蕊蕊回來了，正好，讓她陪你坐坐。」

聽得這話師厘剛要去掀門簾，卻被人捷足先登，下一秒，他聽到有人特別響亮地在耳邊叫了他一聲：「哥！」

師釐定睛去看，果真是那個記憶中的妹妹的樣子。

「哥，你終於回來了。」孔蕊往前蹦了一步抱住師厘的胳膊，毫不掩飾喜悅之情地問。高跟鞋太過用力跟地板碰撞發出的聲響，讓站在一旁的塗末忍不住替她覺得腳疼。

師厘也很開心：「都嫁人的人了，怎麼還是這樣沒輕沒重的。」只是言語間還是有些不高興孔蕊結婚了他都不知道。

「這是你妹妹我的特質，你妹夫可是就看上了這點。」孔蕊毫不以為意。

「這位是你的朋友嗎？」她看向塗末。

師厘跟她介紹：「塗末，我朋友。」

「你終於有朋友了，真是不容易啊。」這樣說一聲，孔蕊放開他走到塗末跟前：「塗末哥你好，我叫孔蕊，孔融的孔，花蕊的蕊。很高興認識你。」

「也很高興認識你。」塗末伸出手跟她握在了一起。

孔蕊笑顏擴大，目光從塗末跟師厘的頭上來回看了兩眼，最後帶笑問：「怎麼，現在流行禿頂兄弟頭嗎？」

才想起來自己還沒長出寸長的頭髮，塗末去看師厘，習慣真是太能讓人放下戒心的東西，若非被孔蕊特意提醒，他現在除了照鏡子，都快忘記自己是怎樣的髮型了。

讀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師厘彎了彎嘴角，對著孔蕊道：「我們坐下說吧。」

「不！」豈料孔蕊卻很幹脆拒絕。

愣了一下，師厘去看孔蕊：「嗯？」

狡黠了面容，孔蕊道：「有個條件。答應了我就讓你們坐下。」

無奈應下，師厘道：「說說看。」

「我能不能摸摸你的頭？」把目光放到一個微妙的高度上，孔蕊垂涎了神情。

師厘忽然間去看塗末。

塗末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哭笑不得：「別看我。」

於是師厘對孔蕊道：「不行。」

「為什麼啊？」不滿著聲音喝問一聲，孔蕊忽然把目光放到塗末臉上，「你們倆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對嗎？」

「呃……」塗末語塞。

師厘已經拉著他坐下了：「男人間的秘密，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看著他臉上明顯就是有內情，卻不告知的得意表情看了半晌，孔蕊終於是沒忍住：「有什麼不能知道的！我可是有男人的人。」

「孔蕊！」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壓抑著不滿的聲音。

心裡一驚，孔蕊連忙轉身，一秒鐘恢復到無懈可擊的得體笑容，她說：「爸，您下班了啊，累不累？」

孔儂正瞪了自家口無遮攔的女兒一眼，問師厘道：「你姑姑呢？」

「媽她去收拾房間了。」孔蕊回答。

「那你還站在這兒，不知道去幫幫她？」孔儂正明顯皺起了眉頭，「她身體不好，不久前才動過手術，你難道不知道？」

「爸！」孔蕊加大音量叫了孔儂正一聲，然後又看了看師厘，「有些話能不能不說？」

被她提醒，孔儂正瞪大了眼睛：「行，你們大了我管不了。你不知道要盡孝我去幫你媽，就當以前那麼些年歲我們都白養了你！」說完氣沖沖轉身走掉。

「爸。」孔蕊忙對著孔儂正的背影喊了一聲，可惜沒什麼效用。

「哥，你別放在心上。」她又對著師厘說道。

師厘笑著搖了搖頭：「我們去幫幫姑姑，你也一起吧。」

孔蕊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

晚飯的時候師厘自動請纓給姑姑打下手，借著洗菜的當頭他問：「姑姑，你身體怎麼了？」

姑姑攪拌湯底的手頓了頓，看了他一眼才回答：「聽你姑父說的？」

師厘點頭：「還動了手術嗎？」

「沒事，」姑姑說，「就是點小毛病，住院也沒有滿一星期就回家了，就你姑父看得比較重，什麼重活都不讓我幹。」

師厘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的。」

姑姑嘆了口氣，調了小火她走到師厘身邊：「厘米，你是不是也怪姑姑？」

師厘搖頭。

「我知道，」姑姑笑了一聲，包含了太多心事的語調聽得人心裡難受，「那些年是我們對你不好，所以你記恨也是應該的。」

師厘還是搖頭：「我不會。」

「沒什麼不會的。」姑姑把手放到他的後脖頸上，冰涼的觸感一直鑽進師厘的心裡去，「至少我們對你仁至義盡。」

眼睛盯著水槽里清冽的水，師厘覺得那樣一圈圈的紋路快要攪亂自己的心：「姑姑，我以後可能都不會回來了。」

收回手，姑姑重新走到湯鍋前：「也好，回來的第一天就告訴我說以後都不會回來。我至少不用再為你分出心神。」

「嗯。」低低應一聲，師厘看到有什麼東西落進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水面，瞬間驚擾了一池春水。

晚飯期間全家人都保持了沉默，每個人都仿若如常著神色做到了「食不言」，可是心裡是怎樣的想法，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倒是孔蕊一直都想試圖打破僵局，可是努力了半天也沒有收到回應，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晚飯後，他老公來家裡把她接了回去。

那個男人師厘認識，孔蕊曾經曾跟他說過的初戀，沒想到最後，他們終是走到了一起。

刷完碗跟姑姑姑父打了個招呼，進了今天收拾出來的房間，門關上的那一刻，師厘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停下了邁動的步子，一動不動保持靜默的樣子像是某種堅強的崩塌，戳進了跟在身後的塗末心裡。

繞過他身前塗末看到他愣神的樣子。

伸出一隻手遮住他的眼睛，塗末用另一隻手抱住他，然後把自己的臉貼到了他的胸前。

沉穩又健康的跳動聲響徹耳膜，塗末閉上了眼睛。

「塗末。」師厘良久叫了聲他的名字。

「我在。」

「我們有時候看不起感同身受，可又接受不了冷眼旁觀。」

「對不起。」

「為什麼？」

「因為我不在。」

「……」

對不起，你最難捱的時候我不在。

「那要怎麼補償？」

「以後一直都在。」

但我承諾，以後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