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歇息了一晚後，塗末接到了塗塗約見面的電話，地點是本地有名的一家咖啡店。

「旅行怎麼樣？」坐下後，塗塗問。

塗末把菜單還給服務員，然後看著她點了點頭：「還可以。」

塗塗對著他笑了笑，然後收回視線去關注被自己攪動的咖啡。

塗末覺得她有事，便問：「怎麼了？」

塗塗搖了搖頭。

「不想說？」塗末問，「還是，不知道怎麼說？」

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塗塗開始沉默。

這樣的女孩此前的時光里從來都沒有碰到過，塗末張了張嘴，覺得自己有心無力。

店員過來上了他點的摩卡，微點頭後又走遠了去。

塗末聽到塗塗的聲音：「我要回去了。」

塗末呆了一瞬，然後點頭：「好。」

塗塗於是問：「你不好奇我為什麼一直在這裡待到你回來嗎？」

對於這樣的問題有些沒料到，看著咖啡杯里呈現出的濃郁顏色，塗末道：「我好奇。」

塗塗看著他，一瞬不瞬地：「塗末，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所有人都欠你的？所以這麼些年來，面對我們你才總是不冷不熱！」

對這樣的指控所怔，塗末看著塗塗的眼神有微弱的不可置信。

一反常態堅定，雖然早就於不知不覺間紅了眸子，塗塗說：「塗末，你到底，對我們有什麼不滿？」

咖啡店裡播放著輕柔的音樂，午後的時光慵懶又安適，塗末看著塗塗，透過她身後的玻璃，看到了街上如織的車流。

然後她聽到塗塗的聲音：「我回去了。不會再纏著你，也不會再煩你的眼，這樣，你會好過點嗎？」

塗末偏移視線，看到了塗塗臉上滿布的淚水。

心臟開始分泌某種酸澀，蔓延分布到所有的地方，他伸手過去拉住塗塗，艱難開口：「塗塗，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塗塗問，「你一直以來，都是被傷害的那個不是嗎？」

塗末搖頭：「沒有誰從來都是被傷害的，如果有，那隻是因為他自己不夠成熟而已。」

塗塗看著他。

塗末說：「很久以前他只是想得到重視，但在一次次被無視後，他想出了報復的方法——不承認、明目張膽遠離……帶給別人傷心的時候自己也在暗處偷偷哭泣。塗塗，他只是一個顧影自憐的懦夫。」

「不！」塗塗搖頭，她不要相信。

更緊握住她的手，塗末笑了笑：「可是他也只是一個小孩，如果有誰對他表示善意，他是沒辦法拒絕的。所以後來，當有個小女孩接近他，每次對著他露出全然信任的表情的時候，塗塗，他心裡是有過巨大的滿足跟驕傲的。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得到別人的肯定跟依戀，而對我來說，帶給我這些的人，是你，塗塗。」

情難自抑，塗塗低下了頭，把腦袋抵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唇角溢出一句句的難過。

塗末看著她：「只是最後發現，我並不能回報你的好，那麼除了逃離，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辦法能夠不讓你傷心。塗塗，塗末不是個好男人，他也不是個好哥哥。可是你不一樣，你是個好女孩也是個好妹妹，很多事不如你的想願發展，不過是因為有人不能夠很好面對現實這麼簡單。不怪你，也不該怪你。」

從胳膊上抬起頭，塗塗頂著一張沾染了髮絲哭得潮紅的臉看他。

塗末一字一句道：「所以，塗塗，放過自己。你該得到自己的福祉，也該為自己敞開心扉。我會祝福你，全心全意。」

像是沉默了很久，塗塗啞著嗓子問：「那你會讓我參與你的福祉嗎？」

塗末笑了：「當然。沒你不可。」

愣了愣，塗塗拉直了袖子擦了擦眼睛，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包：「我回去了。」

塗末點頭，抬頭看她：「去吧，注意安全。」

對著他笑笑，塗塗往前走了兩步，然後 停下對著他回頭：「你要福祉。哥。」

這一瞬間，以往所有她叫自己「哥」的畫面串聯集錦，塗末為著那裡面，從一開始的不甘不願到後來的壓抑不忿，再到現在的釋然真心愣了愣，同樣放過自己的這一刻後，他真誠笑：「你也是。」妹妹。

塗塗笑了笑，轉身離開。

這一次，再也沒有回頭。

塗末收回目光，看了眼點好後一口都沒有喝過的摩卡，端起將它一飲而盡。然後，結賬離開。

他要去一個地方。

再次見到管賦的時候，塗末很確定，自己看清楚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

在他跟前坐了，說真的，塗末也有點不自在，不過還不至於不能偽裝的地步，於是他如常著神色將給他買的紀念品推了過去，說：「你要的。」

管賦很不正常地瞥都沒瞥一眼，只是看著塗末為難了臉色，半晌才自認為委婉地問了一句：「塗末你，冷嗎？」

差點笑出聲，塗末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為什麼要冷？」

欲言又止，管賦明顯有些不知道還怎麼說，只見他糾結了會兒，然後以一副豁出去的架勢對著塗末喊了一句：「那個，如果你心情還是不好的話，我還可以為你聯繫別的旅行社，有一家叫『樂文』的，在行業里評價很高，聽說導遊更是不錯，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

塗末實在是忍不住了：「你這都是在說什麼啊？我剛剛才旅行回來，怎麼就又需要再次出行了？」

「可是……」猶豫半天，管賦終於把自己的手指向了塗末的腦袋，「你這個……」

抬手摸了摸，塗末笑出了聲：「光頭。」然後有些忍俊不禁，「我不就剃了個頭髮嗎？你至於反應看起來這麼晴天霹靂的嗎？」

從他的言行中明白過來是自己想岔了，管賦吁了口氣：「可這大冬天的，你就不能緩緩再把它們都給解決？」他還是覺得這樣的行為很不正常。

塗末沒辦法了，其實從剛才開始，他就老覺得自己的腦袋涼颼颼的，雖然戴了帽子，可是那種好像忽然之間腦袋就輕了好幾兩的感覺，還是讓人怎麼想怎麼詭異，現在聽了管賦的話，他開始有些自我懷疑了：「很怪？」

管賦在他腦袋上瞟一眼，咽咽口水搖了搖頭。

塗末：「……」好吧，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你在電話里說，院長有事找我？」想要從一種窘迫中抽身而出的最好方法，就是轉移話題，塗末明顯深諳其道。

管賦聞言點了點頭：「啊對，我覺得院長還是想讓你回來。因為幾乎是在你遞辭職信的第二天，他就找大家打聽你的行蹤了，如果不是我說你已經出去旅行了，我覺得他甚至都能殺上門去親自找你談心。現在聽說你回來了，便讓我聯繫，說是找你有點事。」

塗末起了身：「那我去看看。」

管賦點頭，然後幸災樂禍了神情：「好好談啊，沒準院長懷柔政策一開，你招架不住就回來了呢，我很期待啊。」

笑笑離開，塗末搖了搖頭。

他可不認為院長找他會是為了讓他重新回來，畢竟那個老頭還是挺注重個人情感的，明白這個行業的不易，所以並不會強求那些已經心生退意的人。

既然這樣，他倒是有點好奇他到底找自己有什麼事。

然後在見到院長後，塗末的疑問得到了回答。

「任家？」塗末問。

院長點頭：「上次我也已經給你看了他們家的簡介，也讓你基本了解了資料。他們是楊老推薦給你的客戶，因為你把楊老護理得很好，所以他出去後，對你讚不絕口。任家家大業大，可是老太爺漸漸沒了人照看，常年卧病在床也不是辦法，楊老便跟他們介紹了你。之前我還一直在想著怎麼樣才能說服你去他們家工作，畢竟在那兒你更輕鬆跟自由，照看一個人可不如一群人更吃力。現在正好，你辭了職，暫時也沒了收入來源，任家又跟我聯繫了好幾次，所以我想，如果你可以接受，可以先去他們家試試，或許會有什麼機遇也說不定。」說完合上了手上的材料，院長看向塗末，「塗末，你的意見是什麼？」

看著那份邀請函很久，塗末才道：「院長，你讓我想一想。」

院長點頭：「當然。不過也要儘快，他們給的時間不多了。」

塗末明白：「嗯。」

「這次出去怎麼樣？」正事交代完，院長看著塗末笑了笑關心道，「有沒有放鬆了心情？」

塗末也笑了笑：「謝謝院長關心，這次出去，收穫很大。」

「那就好，」院長喝了一口茶，「這個行業啊，就是這樣的。從我開設這家療養院開始，就有無數的人來來去去，他們最開始的時候都是一臉的朝氣，可是等到後來，卻越來越壓抑，我明白這是必經的階段，可是每次看到，還是會有些怪他們心思不堅定。你知道的，領導者的優越感作祟。這是個沒有愛心就無法勝任的工作，可也很容易毀掉人們的愛心，所以當你選擇離開，說真的，塗末，我鬆了一口氣，至少你沒有選擇放任自己，也不打算委屈自己。」

塗末搖頭：「院長，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委屈。我的心裡話是，從事這一行業很有收穫，我見識到了太多能夠為我提供經驗的事例，而那些，如果是別的工作，我肯定不會是現在的自己。我會離開，只是自己不夠成熟。當學生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聽老師講，作為一個提供幫助的人，最忌諱也是最危險的，便是對被幫助者產生共情，我總是把這樣的話當做耳邊風。所以到了現在，發覺無法脫離並且被影響的時候，我的選擇只能是離開。為了自保，也為了放別人一馬。院長，在這裡工作是我做過最對的決定，無論最後，我選擇了怎樣離開的方式。」

杯子里的熱水熏藤著眼睛，院長抬起眼鏡眨了眨濕潤的眸子，說：「是啊，我們從這一行里學會了很多。」能夠給你們提供這樣的一個平台，我也很開心。而這，或許就是我願意一直堅持下去的原因。

塗末站起了身：「院長，我先走了。」

院長揮了揮手：「走吧。記得常回來看看。」

「我會的。」站直身體鞠了個躬，塗末離開。

提著行禮踏上去K城的路上時，塗末最後看了這個生活了差不多五年的城市一眼，將在它這裡產生的所有都放在了心裡。

同時間，隨時都在關注著自家男神微博的粉絲姑娘，發現了一條剛更的內容——

童心未泯：去一座城，搞定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