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師厘結束了樂穆離交代他的刷盤子、洗衣服和打掃房間的工作後出了門。

打車往幼兒園趕的時候，不知道平常這個根本不會有多少人出行的時間段，怎麼會出現堵車的現象，等到他在心急如焚的等待下終於趕到幼兒園的時候看了眼手機，已經是較遲的一個時間了——離放學時間遲了差不多二十分鐘。

幼兒園門口已經冷清了下來，那些前來接孩子的家長早已經離開，而樂文也沒有在他能夠看到的地方等著。

剛剛在車上的時候跟樂穆離要了樂文老師的電話，所以師厘撥了過去。

電話接起的很快。

師厘忙問：「李老師你好，我姓師，是來接樂文的，樂文爸爸應該有跟你打招呼。我剛剛在車上耽誤了一會兒，然後現在到了園門口沒有看到孩子，她是跟你待在一塊兒嗎？」

那邊的李老師聽著吃驚了一下：「沒有啊，樂文在幾分鐘之前已經被一個男人接走了。我以為他就是樂爸爸告訴我會來接孩子的人，所以也就沒懷疑。」

「接走了？」師厘心裡「咯噔」一下，瞬間亂了心跳，「什麼時候？」

「就幾分鐘以前，」那邊傳來老師焦急起身碰到凳子的聲音，「我看他跟樂文爸爸的年齡差不多，對樂文也是很好的樣子，而樂文也沒有任何不妥的表情，在後面被帶走的時候也沒有拒絕，所以就……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馬上出來找您，我們一起找，我還記得他長得什麼樣。」

師厘掛了電話，手指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有些按不準掛斷鍵，站在幼兒園門口茫然四顧的時候他大腦一片空白，一會兒在想樂文到底會去哪兒，為什麼不等他，為什麼不拒絕那個人伸出去的手？一會兒又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樂穆離，可是告訴了之後怎麼辦，讓他跟自己一樣著急順便恨死自己嗎？然後就不可避免地開始怨念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出門，就算大早上出來在門口等一天都好，就不會造成現在這樣的情況了……

自責跟懊惱還有揮之不去的害怕跟擔憂充斥心田，師厘猛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極其響亮幹脆的一聲，嚇了剛剛從辦公室里跑出來的李老師一跳。

她有些擔憂地上前兩步，剛要開口問些什麼，就看到眼前的男人顫抖著手指搗鼓手機的神情，他的嘴唇抿得緊緊，雙眼用一種瞪視的狀態緊盯著自己的手機熒幕，面容冷峻，全身都在繃緊。

心裡一驚，李老師張了張嘴才把話說出口：「師先生，你沒事吧？」

師厘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他只是執著著在自己的通訊簿里找樂穆離的名字——這件事應該讓樂穆離知道，樂文是他的女兒，他有資格也有權利知道，自己不能讓樂文在這樣下落不明去向不知的情況下還瞞著她唯一的親人，這樣不對，一點都不對……

「師先生？」李老師再次開口試圖引起師厘的注意，出口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這是她從學校畢業熬過實習後正式上崗工作的第一個月，之前經過了那麼多的不容易，對於一個只是憑著單純對於孩子的喜歡從而選擇了幼教的女孩來說，沒有被學習中老師傳授的那種刻板的方式磨光內心的嚮往跟憧憬而走到了這一步已經足夠慶幸，然而現在卻因為自己的想當然想法而丟了一個小孩。本來這樣的事實就夠讓人手足無措，而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男人，則表現得比她更加慌亂無章，這樣的認知對於剛剛還內心下意識覺得有個男人可以依靠的李老師來說，打擊跟由此帶來的後怕都是致命的。

師厘從那滿懷擔憂的聲音中回過神來，抬眼的時候看到眼前站著一個快要哭出來的姑娘，漸漸歸位的思緒告訴他，這就是剛剛透過電話的那個李老師。

手指放在樂穆離的號碼上終究是沒撥出去，師厘借跟這人說話的契機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別擔心，我們會找到的，我先給她……」下斜的視線忽然瞥到被提示欄遮擋住的名字，手指微往下拉了拉，師厘在心裡狠狠咒罵了自己一句，然後匆匆對李老師說了一句，「我先給她的手機打電話」後撥了出去。

無可避免的耳邊一瞬間的空白後才響起代表打通的電質音，驀然鬆了口氣，師厘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到了手機的聽筒上。

「哥哥！」終於，電話被接通。

狠狠吐出一口氣，師厘盡量平緩自己的聲音：「文文，你在哪兒呢，哥哥來接你了。」

「哥哥你等著，文文馬上就出來。」然後「咔」一聲掛了電話。

「……」師厘不可置信了表情，「文文？文文？！你在哪兒？文文！！！」可是沒用，不管他怎麼喊，那邊都再沒有任何的反應，當然手機的狀態早已經是切斷通話。

「師先生，文文怎麼了？」被師厘一瞬間激動的樣子給嚇得眼睛裡分泌出了淚水，李老師趕緊擦了擦眼角，小聲問。

師厘沒反應，他已經被那幹脆的掛斷電話的行為給嚇傻了。

「……」他聽到李老師的問話，張張嘴打算要說些什麼，可是沒辦法，喉嚨里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哥哥！」直到這聲呼喊隔著馬路鑽進他的耳朵。

倏然轉身，師厘眼睛準確鎖定那個站在對面沖自己揮手微笑的姑娘身上。

想要扯動嘴角回以笑容，可是臉部肌肉卻僵硬到無法被大腦調動的地步，師厘停下動作，拿著手機的手指收緊又放鬆，他抬起一隻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後目光注視著在綠燈亮起來後朝自己走過來的樂文，在手掌的遮擋下開始活動自己的嘴部肌肉。

李老師在看到樂文的那一刻差點又哭了，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

這會兒她站在離師厘稍後一點的旁邊位置，眼睛稍從樂文的身上離開就可以放到唯一她現在認識的這個男人身上，於是這一刻，她看到了剛才那個章法大亂的男人折騰自己面部肌肉的現場。

那樣兇狠的急於求成與堅定無比的樣子，李老師覺得自己甚至可以從那樣的表情中，讀出來這個男人不想讓樂文待會過來後，看到自己剛剛失態的心情，也不想讓樂文感覺到絲毫的，從自己的面部表情傳達出來的責備和斥責的那種微語言。

她不知道是怎樣的自製力能夠讓這個男人在經歷過剛才那樣的心亂如麻後還能迅速恢復鎮定，可她似乎看出來某些東西，一種寧可暗自消化所有焦慮都不願讓孩子重複一遍恐慌從而再讓她反省跟自責的心情。

這樣的認知無疑讓李老師對於自己以後對待小孩的方式有所啟發。她知道這兒現在已經沒有自己再留下來的必要了，最後看一眼滿面笑容跑過來的樂文和還在咬合上下顎的師厘，她轉身離開。

今天受到的各種刺激都太刺激，她需要找個地方坐下好好緩緩。

「哥哥！」樂文在離師厘五步遠的地方忽然停下步子，然後後退半步做出一個衝擊的架勢，之後嘴裡喊著「啊啊啊」的音調沖著師厘跑了過來。

撞到師厘腿上後她抬起頭，臉上因為剛剛的跑動而紅撲撲的，明亮的眼睛看著師厘，再次高興著聲音喊了一聲：「哥哥！」

師厘放下手，蹲下身平視樂文，一隻手放到自己脖子里烘散了涼意後才放到她臉上，隨意著樣子問：「文文去哪了？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見不散嗎？」

「我……」好像是才想起了這一層，樂文的小臉立刻懊惱了起來，「對不起，我，對不起！」

師厘認真地看著她：「嗯，知錯就好。哥哥這次原諒你。」

低下了頭，樂文歉聲：「對不起哥哥。」

師厘摸摸她的腦袋：「嗯。現在告訴哥哥，你去哪裡了？」

「我跟陽陽叔叔去包子叔叔家裡吃包子了。」

樂文口中的包子叔叔師厘知道，就是幼兒園對街開著一家包子店的老闆，樂文喜歡生煎包的小癖好就是從他店裡培養起來的。

不過，師厘在意的是樂文提供的另外一個信息：「陽陽叔叔？」

樂文解釋：「就是……」

「文文！」這時候，有人站在剛才樂文站過的地方，沖這邊喊了一聲。

樂文轉身，笑著揮了揮手：「陽陽叔叔。」然後對師厘道，「哥哥你看，他就是陽陽叔叔，他說他跟你認識，還是好朋友……」

師厘慢慢站起了身，看著對面那個男人一步步走過來，他沉了眼神。

白皮膚，丹鳳眼，眼角略往上翹，笑著的時候媚態橫生，五官極具侵略性，一身黑風衣，身形頎長，走路的姿勢優雅而從容，展現出一種無處安放的自信跟自戀。

這樣的男人如果平常碰到了或許師厘不會有什麼特別感覺，可是這一刻，他打從心裡排斥。

男人走到他跟前，先是對著樂文扮了個鬼臉，逗得樂文笑出了聲，然後才把目光放到師厘身上，笑了笑後伸出手：「你好，我是宮陽。」

師厘看著他。

對他這樣的不作為也無特別反應，宮陽看了看自己被晾在空氣中的手，想了想更加燦爛了笑容道：「或許我該換個方式來介紹自己。橫秋你好，我是涅槃。」

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