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車到達「心運」康復中心的時候，塗末抬頭看了眼三樓的窗戶。

停好車跑進大堂的時候有個人神色匆忙地迎了上來。

他微微愣了愣，看著他滿身的鮮血有些著急：「沒事吧？」

管賦有些氣喘，在他跟前停下，手撐著膝蓋極速呼吸，道：「不行。大家都沒辦法讓他安靜下來。所以只能打擾你的休假，請你過來。」

「別說這些了。」微錯腳步從他旁邊掠過去，塗末扯住管賦的胳膊往前跑，「帶我去看看。」

上到三樓樓梯口的時候就聽到某間房裡傳出的爭執，塗末聽著內容咬了咬牙，放開管賦拔足跑了過去。

房間里的情況異常慘烈，幾乎是每一個人身上都掛了彩，更是有一個女孩的臉上被劃了一道長長的血痕，這會兒正奔潰著表情在房間角落裡聲嘶力竭。

混亂中有人看到了他，瞬間驚喜著神色喊了一聲：「塗末，快來幫忙！」

把心神放到被壓制在床上卻還不斷反抗掙扎的人身上，塗末四下轉眼找了找，在門口的櫃子上看到了想找的東西。

當下跑過去從托盤裡拿起來針筒，然後跑向床邊。

「別碰我！走開！我要去找淺淺！你們放開我！！！淺淺！是我的錯啊，我不該走開的！你們放開我！」床上的人目眥俱裂，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掙扎中來不及吞下的涎水順著嘴角劃過下巴與脖頸，留下一道透明的痕跡。他的臉色慘白，嘴唇因為長時間的喊叫而氧氣供應不足變成了青紫的顏色，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整個人都是一副可怖的樣子。

壓下因為看到這種景象而難受的心情，塗末把針筒遞給剛剛叫過自己的人，然後頂替了那個按著男人左手臂的同事，在男人大幅度的扭動中前傾身體湊近他的耳邊艱難叫人：「阿和，我在這兒。」

忽然安靜下來，被叫阿和的男人過了兩秒鐘把頭轉向塗末的方向，失焦的眼神中是猶豫跟確定：「子謝？」

塗末堅定點頭：「是我。」

「真的是子謝？」阿和看起來有點高興，「你來找我了。」

「嗯。」塗末一邊用言語引導著他，一邊沖旁邊準備了很久的人微微點了點頭，「阿和，我一直都在。」

「一直在……」阿和笑著，眼中卻是流出了淚水，「對，我們說過的，要一直都在一起。我們說過的，那樣的誓言，怎麼可能會被輕易忘記呢？你可是君子謝啊，那個我愛了那麼久的男人。子謝，我們一直都在一起好不好？」藥效發力，眼睛裡有一瞬間的清明，阿和微笑著閉上眼睛，嘴裡還在念著那些困住他的夢魘，「子謝，別丟下我，我不是故意的……丟了淺淺我不是故意的，別離開我……」眼淚落進枕頭，濕潤了耳邊的肌膚跟頭髮。

終於是安靜了下來，房間里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從或躺或倒的姿勢站起來，看著塗末笑了笑：「可真是夠不容易的。抱歉啊塗末，好不容易就兩天的假，卻還叫你過來。」

起身給阿和蓋好被子，塗末搖頭：「沒事，你們都辛苦了。」

剛剛給阿和打了鎮定劑的醫生走近他拍了拍肩膀：「誰讓我們選擇了這個行業呢？沒辦法的事。受著吧。」

塗末看著他走到櫃檯跟前整理托盤，看一眼被大家攙扶抽噎著聲音走出房間的那個臉被劃傷的姑娘，想了想不免有些擔憂地問：「小劉不會有事吧？」

「不知道。」醫生隨意答了句，「剛剛太過混亂也沒怎麼注意。不過看那失血量應該是不輕鬆的。女孩子，如果在臉上留下那樣一個疤的話，或許以後都不會再抬起頭看人了吧。嘖，這次他闖的禍夠大的。」說著又轉換了話鋒，「不過也應該沒什麼，畢竟有那樣一個人物寵著。命這東西啊，有時候你還真不得不感嘆一句。我們這些老百姓，就這樣在金錢的漩渦跟主導里悲哀地消耗生命吧。」

醫生端著整理好的托盤絮絮叨叨的離開，塗末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半晌把目光放到在床上沉穩著呼吸的人，良久嘆了口氣。

這樣耗費心力跟精神的工作已經做了五年，本以為早已經習慣，卻還是不時會被焦慮的情緒所困擾。

在醫護站前休息想事情的時候管賦拿著一罐飲料出現，遞給他後在旁邊站了，隨意著語氣問：「在想什麼？」

「沒什麼？」感受著手中飲料罐子冰涼的觸感，塗末回答。

管賦看他一眼，動手打開自己的飲料罐子，「騰——」一聲之後是水汽被搖動的「哧滋」聲，盯著在罐口發齣劇烈反應的汽水，管賦忽然就嘆了口氣：「真辛苦，做這一行。」

「嗯。」塗末表示贊同，「可也沒哪一行是不辛苦的。」

「整天看著這些反應如牛鬼蛇神的人，我都在擔心自己哪天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如果覺得辛苦的話，趁早換個職業或許是不錯的選擇。」說著他站起來，把飲料重新遞給管賦，「謝謝，我不喜歡喝飲料。」

管賦接過，看著他問：「你很熱愛這個行業嗎？」

離開的步子暫時停下，塗末疑惑：「為什麼這樣問？」

管賦笑笑：「沒什麼，就覺得你好像很熱衷似的。」

「熱衷？」塗末愣了愣，然後也笑了，「沒想到我給人的感覺會是這樣的。」說著也不打算辯駁或者表示些什麼，揮了揮手走遠。

「喂，塗末。」

「……」

「如果你哪天也撐不下去的話，記得跟我說啊。我認識不錯的旅遊社，到時候帶你出去放鬆心情啊。」

腳步不歇著走遠，塗末對於身後傳來的聲音有些好笑。早就聽別人說新來的那個管賦像是個拉客的，無時無刻都不在向人推銷他的人脈跟渠道。沒想到連自己都不能倖免地被推薦了。

這種感覺，還真是微妙。

這樣想著，稍微輕鬆了心情。

敲開院長辦公室門的時候，坐在案桌後面的院長沖他招手：「你來了，快過來。」

「聽說您找我。」塗末依照指示走過去。

「塗末啊，這兒有個東西需要你看一看。」院長示意他坐下，然後把一個文件袋推到塗末跟前。

有些疑惑是什麼，塗末拿了起來拆開。

等到看完的時候他更是覺得想不通：「院長，這是……」

把接好水的杯子放到他面前，院長重新走到桌案後邊坐下，面對塗末道：「關於裡面所提到的『N城任家』，你知道多少？」

塗末搖頭：「完全不清楚。」

院長笑了：「塗末啊，你的夢想是什麼呢？或者說，」他頓了頓，露出人生導師般的面容，「對於人生下一步的計劃，你是怎麼打算的呢？」

「院長？」

用手示意他不用著急，院長在電腦上敲起了字，邊敲邊道：「有時候機遇就是來得這麼突然，塗末，你應該順應命運的安排。」

塗末：「……」對於這樣的高深莫測有些摸不著頭腦，塗末直接問，「院長，您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把電腦轉向他的那一邊，院長道：「看看吧。」

塗末瞥了一眼，在首頁看到一個裝修很高端的建築物，還是不懂：「這是什麼？」

「任家簡介。」

對於自己的朽木不可雕有些汗顏，塗末在心裡苦惱了很久，最後決定走人：「院長，如果您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想去看看淺淺的情況。」

「哎？」院長有些反應不過來，「塗末你不再看看啦？」

「就不看了。」已經走到門口，塗末跟院長再見，「院長您忙吧。」

「吭（keng）——」門被關上的聲音。

院長：「……」所以他們到底交流了個什麼？

然後把目光放到剛剛塗末坐過的地方：「……」所以這個事情到底要怎麼回覆？

啊~做院長好辛苦。

騎車往離康復中心兩站路遠的兒童醫院趕的時候，塗末才發覺自己在把圍巾跟帽子還有手套都落在了醫護站里，九月份的這個城市又硬又冷，更別說是騎在車子上迎風而行，那種感受簡直可以讓旁觀的人都感同身受的打個顫。

十分鐘的路程被壓縮到七分鐘，等到在醫院車庫前停下的時候塗末只覺自己連手指都不能掌握，一用力就彷彿那種冰涼順著手臂鑽進了心裡。

強忍著停好車子，他邊用嘴給手哈氣邊往住院部走，忽然就聽見有人在叫他：「塗末。」

抬頭，就見住院部門口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長款風衣的男人。男人一手插在風衣口袋裡，一手提著塑料袋子，神情冷峻，五官端正，眼睛正直直放在自己身上，整個人都是一副隨意高貴的架勢。

塗末往前走了兩步：「君先生來看淺淺？」

「嗯，」君子謝點頭，「他怎麼樣了？」

塗末想了想回答：「半個小時前剛注射過鎮定劑。」這樣的消息肯定早就有人跟他彙報過了，不過他要聽，塗末就再講一遍。

君子謝皺了眉頭：「他就這樣讓人不得安寧嗎？」眉宇間隱約透露出了不滿的情緒。

塗末移開了眼：「君先生還有事吧，那塗末就不打擾了。」

所有的情緒經由塗末的這句話而掩藏起來，君子謝對著塗末點了一下頭：「嗯。淺淺剛還在跟我念叨你，這種時候，或許他看到你會很開心。」

塗末讓開了路：「淺淺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很喜歡他。」

「那，」越過他身邊走遠，君子謝的聲音隨著腳步漸行漸遠，「麻煩你了。」

搖搖頭，塗末看著他的背影出了口氣。

到底為什麼非要痛苦呢？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