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與時眨了眨眼，假裝不勝酒力倒在桌上。

老太監放下拂塵，指著宋詡的鼻子，剛要教訓幾句，被一旁的皇帝攔下：

「朕倒想聽聽，什麼戲法？」

宋詡眯著眼，目光落在那畫中少女身上。他伸出手，指尖從那束飄揚的髮絲劃過——

眾目睽睽之下，這冒犯天子的小吏竟來不及呼救，攥緊袖子，硬生生被拉進畫里。

「這……」

「竟然是真的？」

葉韞傻了眼，這幅畫本來並沒有特別之處，只是他這次宮宴計劃內的一部分。沒成想傳言是真的，不知道這是妖術還是幻術，萬一這是個吃人的怪物，活人進去，只能有來無回。

宋詡孤身涉險，又醉了酒，怕是凶多吉少。

「抬下去！」

那老太監回過神，指揮宮人把東西搬走。葉韞有些尷尬，暗中伸手，示意十六進行第二套計劃。

「父皇請看。」

眾人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十六。這黑衣人身材高挑，冷著一張臉，手上憑空翻出一面鏡子，和民間百姓用的一般無二。

丞相起身，面色不悅：

「殿下可別壞了聖上的興緻。這戲法不過是江湖騙子的手段，身為我大彧儲君，應該多放些心思在政事上才是。」

「蔡相爺。」

葉韞對著他拱手微笑，語氣無比尊敬：

「本宮只是在盡一個兒子的孝道，就算是戲法，也只為博父皇一笑。身為太子太傅，蔡相爺難道不應該問問自己，是否問心無愧？」

「老臣自然是永遠效忠於聖上和殿下。」　　

那老人起身再拜，一成不變的語氣和表情，還有那副嚴肅端莊的做派，和那種老謀深算下的警覺，無一不讓葉韞反感。

過了今天，朝堂內外，誰是幕後操縱的狼，誰是任人宰割的羊，都會漸見分曉。

「若蔡相爺是真心為國效力為父皇分憂，為本宮解惑，何不試試這問心鏡？」

順著太子殿下手指的方向，諸臣把目光轉向十六手裡的鏡子。再普通不過。

如果是一場不知真假的錯誤試探，他們更願意，鬧劇是出自皇家，而不是民間。

「試便試。」

丞相接過十六遞來的鏡子，取下外面極薄的一層輕紗，對著葉韞反問：

「殿下要老臣如何做？」

葉韞走上前，將薄紗攥在手裡：「相爺請閉眼，將鏡面正對於山庭。片刻即可。」

氣氛一度緊張，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整整半柱香過去，所有人都以為無事發生，那銅鏡忽然開始劇烈抖動，鏡面開始碎裂，丞相卻還是緊閉雙眼，直到雙手被割傷，暗紅色悄然滴落——

老人瞬間消失不見，地上只剩下一隻毛髮稀疏的黑色烏鴉，用力揮動翅膀，血色的瞳孔透出慌亂和恐懼：

「救……救我……」

已經寂靜下去的宮宴再度吵鬧起來，皇帝被扶下龍座，去了太醫院。朝臣散的散，逃的逃，宮人匆匆忙忙撤下去。鬧劇過後，葉韞滿意的撿起地上那隻拚命掙扎的鳥，語氣輕蔑：

「這次終於輪到本宮，來好好教訓你。」

十六走上前，接過那隻烏鴉鎖進籠子：「殿下會不會驚動那些人？那小吏……」

「驚動？」

葉韞緩了緩，把胸口那股惡氣壓下去，語速緩慢：

「布了這麼久的局，拿這冒充丞相的老妖怪開刀，正好殺一殺他們的銳氣。至於言予……陸先生已經追過去。我已經安排好接下來的一切，就等大魚上鉤。」

宋詡幽幽轉醒，從水裡爬上岸，四周是完全陌生的場景。

泉水淌過山石，泠泠作響，岸邊以及附近，全是各種各樣叫不出名字的林木。夜雀低鳴，混著蟋蟀的聲音飄過頭頂。

不是地牢，不是皇宮，沒有陸與時，更沒有他熟悉的一切。

「嘶……」

頭很疼，像是宿醉後被狠狠碾壓。宋詡摸了摸懷裡的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幻境外。

那是幾人入宮前備好的信物。葉韞為了剪除身邊埋伏的亂黨，穩定自己的勢力，不得不拉宋詡和陸與時進宮，找出埋伏在朝廷的那伙鬼面人。確定好目標，當中揭穿，只是他所有計劃里的一小部分。

直到現在，平靜的生活被完全打亂，那伙無孔不入的妖物隸屬何人，四處做亂的目的又是什麼，誰也不清楚。

清脆悅耳的鈴鐺聲響起，有人緩緩落在自己面前，聲音輕如羽毛：

「你是誰？」

綠衣少女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這人有些渾渾噩噩神志不清，取下腕上的鈴鐺，混著山林里的雜音開始吟唱。

宋詡徹底清醒過來，四周已經完全進入夜晚。面前是個身份不明的女人，他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美則美矣，就是帶著莫名的詭異。

「你是誰？」

還是那個柔柔弱弱的聲音，宋詡瞧著她，忽然不知道該問什麼。

她微笑著走上前，收回鈴鐺：「你是山外面的人？」

宋詡磕磕絆絆地回答：「啊？是，對啊。怎麼了？」

少女笑意盈盈，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你可以跟我講講外面的事情嗎？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