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笑了笑，笑容裡面帶著讓在場的人都看不懂的意味。臉上的表情明明是在笑，明明嘴角的弧度是勾起的，裡面透出來的悲傷卻感染了每一個在場的人，包括鬼使黑。

他很熟悉這樣的感情，就像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樣。

很多年之前，他不怕天罰，他怕的只是天罰落到月白的身上。

而怕什麼來什麼，天罰真的落到了月白的身上。他不願意妥協，相戀本就是兩個人的事情，所謂的天道竟還沒有人道有理。他怎麼可能願意妥協，但是他還有什麼辦法嗎？

日漸消瘦的愛人，流逝而不復返的靈力就像是月白的生命力，恍若庭院里的櫻花，一夜吹散不復繁盛。花瓣離開枝頭，落入土地尚能成為養分，靈力流失的月白卻沒有辦法從任何地方把養分找回來。

他妥協了，傷在他自己的身上，眉頭都不會多皺半分，傷在月白身上，心如刀割。所以他最後絕望地只希望自己不在身邊的時候，那個人不要太難過。不要因為自己不在地府就疏於照料自己，不要忘記多加一件衣服，不要忘記忘川水冷，還有能不能不要忘記他。

荒川的笑就像離開了地府見不到愛人的自己，那種被世事無常逼迫得不成人樣的感受他了解。無數的夜晚只能獨自沉寂於對於曾經屬於兩個人過往的懷念之中。那時他也笑了，嘲諷極盡，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嘲弄誰，是自己還是天道？

「我認識月白是在你們出事的百年之前。」荒川的聲音很沉，所有的人都聽得認真，跟著他回到了月白正風華絕代的日子。

荒川本是隅田川的一隻水獺，也不知是為何竟奇蹟地有了神識，出了六道。但他一無修為，二無背景，最早的時候連山中的猴魁都能捉弄自己。雖說日子不好過，但也不能算無路可走，隅田川的水系中魚蝦之物還算多，日子就這麼勉勉強強過著。那時的他還不叫荒川之主，世人都叫他黑川主。他也沒什麼理想，自己過著自己的日子，偶爾也修行一下，不過也沒多認真，本來就是沒有抱多大的決心。

真正將黑川主變成荒川之主的正是上界辦事的月白。白衣黑髮，衣和發都飄飄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飄拂，襯著懸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裡也閃動著光芒。這種風儀，根本就已經超越了一切人類的美麗。這就是荒川第一次見到鬼使白大人，第一次，第一眼，自此便是一生。鬼使白恰巧救下了被壓在隅田川橋下的他，或許連當事人都已經忘記了，或許自己不過是鬼使白大人救下無數生靈中的一個，但他怎麼也無法忘記。

此等風華又有誰會忘記？

很久之後有很多人在說他摒棄了七情六慾，徹夜修行，說他早就有神物之相。荒川總是覺得滑稽而荒謬，世上真的會有東西可以徹底斷了紅塵執念？不過是因為這些世人認為的執念在他們眼中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執念。就像所謂的荒川之主，他根本不稀罕。

「隅田川的水直通地府，只有那裡天庭查不到。所以我把月白大人藏在了那裡，原本是打算躲過一劫，但是我沒想到……」

「你沒想到月白竟然跟隨著黑羽進了六道。所以你藏起來的只是一具軀殼，根本沒有任何的靈魂，於是你又想辦法想要歸魂，但是……他們的執念太深。」

荒川苦笑一聲，是啊，他們的執念竟然讓月白重塑了肉身，這樣一來天罰便不管用了。他做的所有努力都煙消雲散，功虧一簣。

因為他們不再是血親，不再有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