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國的冬天總是下著很大的雪，這一年的雪似乎尤其地大，鋪天蓋地的都是白茫茫的顏色。嚴瀟撐著傘，看著漫天雪白中一點紅色的身影，心口狠狠地疼。

「皇兄，夏然回來看你了。」白玉雕刻的墓碑，每觸碰一下便有刺骨的涼從指尖傳到心裡，夏然慢慢摩挲著上面的每一個紋路，不顧冰冷地靠在上面，如同曾經依偎在陸彥之身邊撒嬌的模樣。「皇兄，夏然最近有好好吃飯，不吃那麼多零食了，還長高了一點點，是不是得好好表揚夏然啊？帶夏然出去玩吧！」

他沒有流淚，那撒嬌的模樣，那軟軟的語氣，就像這段悲哀都是昨夜夢裡的，醒來的他還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灼華公子，還有疼愛他的皇兄在身邊。

放在墓碑前的茶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夏然卻還是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慢慢地喝完。「皇兄，夏然還有功課沒有做完，要回去溫書了。」他站起來，對那墓碑綻放開笑容，一瞬間久違地滿眼桃花傾世盛開，大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來，融化在他勝雪的白髮上。「等夏然溫好了書，就來皇兄這裡玩，皇兄可要讓薛上卿準備好點心啊。」

終於等到夏然走到面前，嚴瀟幾乎是馬上抱住他，剛剛夏然笑起來的樣子讓他心疼不已：他的夏然不會笑了，他好久沒見過夏然曾經天真爛漫的笑了。「想去哪裡？我陪你去。」

「你說，為什麼他們離開我？」

夏然的眼睛是頹廢的，獃獃地看著灰暗的天空。「皇兄走了，沈安背叛我，薛寒……雖然子越說他正趕回泠國，可那怎麼可能？他多半是留在寒國了吧？」他回頭，直直地看著嚴瀟：「嚴瀟，你，是不是不會放我離開？」

「是。」

「很好，那我還要失去子越了。」

落腳的地方是一處不算熱鬧的驛站，傍晚的時候，夏然穿起斗篷，遮蓋住滿頭白髮。向花滿樓走去。那段時間青蓮對他的好，他都一一記在心上，他甚至暗自決定：若是自己能奪得太子位，定要救青蓮出來，給他個小官噹噹，總比在青樓好得多。

然而花滿樓，已經不是當初的樣子了。

「老伯，請問，這裡是曾經的花滿樓嗎？」看著眼前的蕭條破敗，夏然難以置信地問向旁邊賣餛飩的老伯。那老伯點了點頭：

「是，前幾天宮裡來人，說那個青蓮是叛賊，私藏罪犯，被帶走了，又放火燒了這裡。可惜嘍，這個青蓮流落風塵，最後還要落得這樣的下場。」

「什麼……下場？」夏然一時手變得冰涼。

「就在昨天，殺頭了。」老伯慢慢攪動著鍋里的餛飩，蒸汽浮上來，模糊了夏然的視線。

又一個，又一個為他而死的人。夏然要了一碗餛飩，坐在一邊默默地吃著，表情雖是平靜，可拿著湯匙的手卻在顫抖。他恨，恨陸銘之的殘忍，也恨自己的無力。找到陸銘之的把柄？那樣的人，怎麼會有把柄呢？果然，自己不是個當君主的材料。

不遠處傳來喜樂，吹吹打打，像是女子出嫁。果然，不一會就見到有大紅的轎子走過來，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騎在馬上一身考究婚服的新郎官更是神采奕奕。等等！婚服？夏然愣了一下。當時薛寒還沒見到自己時，就派人送來了自己的婚服，現在想來可能不那麼簡單，或許暗示著什麼。這樣想著，夏然立刻動身回到驛站。

他的大紅婚服，精緻地包裹在綢子里。夏然記得很清楚，這婚服是皇兄和薛寒親自為他訂製的，雖然時間緊迫，但卻不影響衣服的精緻度，甚至為了和一般的皇家婚服不一樣，皇兄親自用金線在領口紋路里秀上了夏然的名字。

夏然留戀地去找那紋路里的名字，想尋找一點皇兄留下來的痕跡，卻怔住了：

沒有，紋路只是普通的紋路，沒有自己的名字！

「這不是我的婚服。」夏然語出驚人。

「這話怎麼說？」嚴瀟皺起眉頭。

「皇兄曾在紋路里用金線暗綉了我的名字，而這件婚服上卻沒有。」夏然說道，「可能是大婚那天，兇手為了嫁禍於我，趁我暈倒，換了我的衣服。這件衣服應該是兇手的，上面的血跡像是殺人所留。」

「嗯……可只憑這點，無法證明你是清白的。」嚴瀟靠在椅背上看著頭頂，「還要更多力證，不僅能洗清你的冤情，還能扳倒陸銘之。」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夏然抬起頭看他，「是關於我母妃的死。宮裡人人都說，我母妃不喜歡出門，也不喜歡爭寵。我奇怪的是，不喜歡出門的母妃，怎麼會突然到宮門口迎接父王呢？而且，父王說，他為了給母妃一個驚喜，沒有告訴任何人便快馬加鞭趕了回來，比預計的到達時間早了足足三天，為何母妃偏偏那天去宮門口等？」

「所以你懷疑夏妃娘娘的死另有隱情？」

「不排除這種可能。」

半晌，夏然又緩緩開口：「如果母妃是被害死的，你覺得最有可能害她的是誰？」

「皇後。」見慣了後宮爭鬥的嚴瀟怎麼會猜不到？

「是啊，皇後……」夏然冷冷一笑：「若真的是她，那麼我一定要她償命。還有蒙尹沈安青蓮的命，我也一併要陸銘之付出代價！」

嚴瀟聞言只是嘆氣，伸手撫摸上夏然的臉頰：「可是夏然，這兩個人，一個是陸彥之的母親，一個是陸彥之的雙生弟弟，你真的下的去手嗎？」

夏然靜靜地呆望著他很久，沒有說話。

窗外紛紛揚揚落了的，是一片片血紅的梅花，灑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鮮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