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對著面前的墓碑，慢慢磕了三個頭。

「公子，這一走，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了。」薛寒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摩挲著墓碑上的刻字，「陸彥之」三個字深深地刻在冰冷的白玉上，一刀一刀地疼在薛寒心上。「公子，那邊冷，記得添衣服。還有涼掉的茶水，以後別喝了，會胃寒的。」他柔聲叮嚀著，好似那人還在身邊，笑得風輕雲淡。

他伸手擁抱住那墓碑，用體溫溫暖著冰冷的玉料，好像也能溫暖長眠地下的身軀。「公子，我走了。」眼淚順著刻字的紋路流下去，薛寒站起來，素白的衣裳上似乎還有那人的味道。

「公子，若薛寒沒有回來，你可別怪我啊。」薛寒擦了眼淚，「不過我必須要做的，是讓四公子回來。」

「公子，保佑我們吧……」

馬車行駛過水間小路，河水濺濕了車幔。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第一次在這裡遇見陸彥之？

那天大雪漫天。

他跑不動了，躺在雪地上，還有雪不斷飄落，一片一片覆蓋在他身上。逃出寒國已經有些時日，皇姐始終沒有放棄對他的追捕，似乎一定要殺了他才好。他瞪著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眼淚在臉上凝結成冰。

「我韓江雪，做錯了什麼……」意識越來越模糊，他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皇姐，我做錯了什麼啊？你要皇位我給你，可你還要我的命啊……」

白色的，到處都是白色的，死氣沉沉的白色。突然他瞥到了一抹紅，紅得熱烈溫暖。他用力睜開眼睛，見那紅是來自一個孩子的衣裳。粉雕玉琢的小糰子，裹在華貴厚重的大紅色衣袍內，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正好奇地看著他。他再看，見那小糰子的手正被一個白衣少年牽著，少年的白衣融入了雪裡，對他微微一笑，眉眼間是滿滿的溫柔。

「你冷嗎？」少年暫且放開小糰子，在他面前蹲下來，初見修長的手指輕輕為他拂去身上的雪。

他對著少年笑了：「你是來殺我的嗎？」

少年也對他笑：「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他冷笑，「世上怎麼會有人救我呢？」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溫暖的塌上了，瑞腦的香味淡淡地瀰漫著。他偏過頭，就見到剛才那可愛的糰子趴在床邊，桃花眼水汪汪地看著他。見他醒了，那糰子立刻飛也似的沖向外室，奶聲奶氣地喊了一句「皇兄~那個哥哥醒了」。

那白衣少年便走進來了，走到床邊坐下。「你在發燒，手腳都生了凍瘡，好好休息一下吧。」少年為他緊了緊被角，溫柔的眉眼對他笑著。

「你是皇子？」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少年很平靜地反問：「難道你不是？」說著揮揮手遣退了宮人們，在床邊跪下，行了個大禮：「昭國大皇子陸彥之，拜見寒太子。」

「四公子陸夏然拜見寒太子。」小糰子也學著少年的樣子，跪下來行了個大禮。

「你……你們……」他急了，卻被少年按住。

「如今四國，除了寒太子，還有誰是人人得而誅之呢？」少年說得風輕雲淡，「不過我不想殺你，你本無罪，殺你倒不如救你。」

「你不怕我皇姐？」他將信將疑。

少年輕笑：「我怕她做什麼？她有的只是虛無的權力，而我偏偏看不起權力。」他抱著糰子站起來，「我還缺個伴讀，可以和我一起把夏然保護著長大的那種，正愁無處尋呢。」

「你怎麼肯定我會答應？」

「因為你是韓江雪啊……」

「……因為你，無處可去啊。」

「公子啊，你給了我一個好名字。」薛寒一直沒有回望身後的路，只是自顧自喃喃，「以雪為姓，以國為名。呵，薛寒，多清冷的一個名字啊……」他說著說著，在車裡蜷縮起來，笑容苦澀：

「公子，你不在的冬天，好冷啊……」

下雪了。

夏然獃獃地站在庭院里，雪花落滿了肩頭。「在想什麼？」突然被從身後抱住，那麼溫柔，除了凌子越還會有誰？「你最近太累了，趁著薛上卿還沒到，抓緊時間多多休息，好嗎？」

「子越，泠國的冬天，一直這麼冷嗎？」夏然抬頭看著灰暗的天空，晶瑩的雪落下來，落進他剔透的眸子里，化成深深的憂愁。

「冷嗎？我怎麼感覺，今年要暖一些呢？」凌子越收緊懷抱，低頭看見夏然脖頸上嚴瀟留下的青紫的勒痕，不由得一陣不悅，輾轉吻了上去。

「子越……」突如其來的刺激讓夏然心跳加速，便也只是半推半就地任他吻了。

親吻過後，凌子越把臉埋在夏然肩頭，似乎再也不想放手。「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才能不用再離開你呢……」他的聲音格外脆弱。

夏然心口一疼，搭上了他的手。「很快了，子越，等我坐上陸銘之的位置，等我有了足夠的權力，我便再也不和你分開。」

他們深知這誓言的虛偽和脆弱，可在短暫擁有彼此的珍貴時刻，他們寧願自欺欺人地相信。

雪停了，萬賴俱靜，只聽見皇宮內一聲悠長的通告：

「昭國薛寒上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