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入秋，夜裡也有些涼了。凌子越放下手裡的摺子，看向窗外的夜色：自登基以來，朝中的事他絲毫不敢怠慢，算起來也有兩天沒合眼了。

一雙溫柔的手為他披上了一件衣裳。「陛下，夜裡有些冷了，您別著了涼。」

凌子越回頭對那人笑笑：「無香啊，你先休息吧，以後不必日夜陪著。」

「臣妾是皇後，陪著陛下是應該的。」鍾無香喜歡看他笑，可不知為何，總感覺那溫柔不是發自內心的。

「沒關係，你先回去吧，我今日就在這裡歇息。」凌子越似乎在刻意迴避她的溫柔，低頭繼續看摺子。

鍾無香是個明白分寸的，見凌子越無意留她，便行了個萬福離開了。終於只剩凌子越一個人，他從一堆摺子中翻出許言進的那本----他登基後，不慕名利的許言就在朝中任了個不大的閑官，負責體察民情和監視朝野，也算是凌子越布下的一個眼線。

今日摺子里反應的依舊一切平穩，一路看下去，末尾處有一行字讓凌子越心裡一緊：

灼華公子被貶庶民。

「來人！請許大人來！馬上！」

門口的小太監正打著瞌睡，聽了這一聲怒吼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凌子越癱倒在座椅上：怎麼會？才幾日不見，夏然怎麼就被貶了？

果然曾經在宮裡的風光都是來源於昭王的盛寵嗎？凌子越抬眼看著外面的夜色，思緒回到了他和夏然那僅有的一天的福祉中：

「子越，假如，我說假如，」夏然靠在凌子越懷裡，抬起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如果我們的身份換一下，你是灼華公子，我是質子，你還會喜歡我嗎？」

凌子越直接無語，他伸手輕輕掐了一下夏然的小臉：「這是什麼話？我又不是喜歡你的身份！」

「說好了，不管我是什麼身份都喜歡我。」夏然一張小臉上的表情楚楚可憐。

凌子越吻了吻他的臉頰，「嗯，說好了。」

「臣給陛下請安。」許言的聲音把凌子越拉回現實，他忙點點頭：

「哪那麼多規矩，快坐！」

「許言，夏然那裡是怎麼回事？」

見凌子越一臉焦急的樣子，許言風輕雲淡地笑笑，沒有絲毫驚訝：「臣早安排昭國的眼線去打探了，雖很艱難，可還有些線索：幾乎是灼華公子被貶同時，昭國京城著名的青樓花滿樓新來了一位小倌，名叫錦瑟。聽說長了雙勾魂的桃花眼，為天下絕色……」

「是夏然？」凌子越有些急了。

許言點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

夏然……在青樓當小倌……凌子越突然心裡很不是滋味：一想到他的夏然要對別的男人媚眼相向，用本屬於他一個人的笑容承載他們的慾望，他便感到濃濃的醋意湧上心頭。

「陛下，這位錦瑟還未開始接客，本月十五花滿樓會競價決定他的第一位恩客，要不……臣去昭國替您一探究竟，若是灼華公子，便替您贖回來？」這醋意太濃，許言一下便察覺到了。

這一句正中凌子越心坎。「好，馬上去！」看著許言一臉平靜地對自己施禮，他似乎回到了曾經的身為質子的日子，眼前的還是曾經安靜的少年。「許言，謝謝你。」他輕聲道。

許言安靜地笑笑：「不管您是王還是太子，屬下都是許言啊。」他又微微施了一禮，轉身離去了。

許言離開後，凌子越苦笑起來：就算說了與君絕這樣殘忍的話，他還是不能真的做到。

「夏然啊……」他慢慢閉上了眼睛。

轉眼，十五到了。

錦瑟一夜白髮的消息傳遍了京城，聽聞白髮的他更為絕色，讓滿城風流公子都想一睹為快。偏偏錦瑟這一個月來都沒有露面，更勾起了人們的好奇，於是這天花滿樓一開始營業，便有源源不斷的客人前來，就等晚上見錦瑟一面。

夏然用紅色的胭脂，在眼角畫上細細的花紋，在已成銀白的髮絲的襯托下，如同高山冰雪中開放的紅蓮。

「很美，錦瑟，你很快就能超過我了。」青蓮輕柔地為夏然半綰起長發，黃玉的素簪，還有一朵血紅的海棠。「你要的衣服，我替你準備了，只是……」他擔憂地看著表情淡漠的夏然，「你真的準備好了？」

「早晚的事，不是嗎？」夏然淡淡一笑。

青蓮嘆了口氣，讓夏然自己好好準備一下後便離開了。夏然走到屏風前，深吸一口氣，拉開：

大紅色的衣裳，綉了金色的蝴蝶，和曾經還是灼華公子時，自己最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接受錦瑟的身份吧，陸夏然。看著鏡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他對自己說。

樓下自己亂作一團，客人們嚷著要見錦瑟，也有的為今晚的叫價爭得面紅耳赤。見青蓮出現在樓梯口，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青蓮對人群笑笑，沒有說話。只聽琴聲一響，從樓上垂下的紅紗層層掉落，最後只剩一層，隱約可見台上紅色的人影，白髮柔順地流淌著燭光。

「是錦瑟！」

不知誰率先喊了一句，人群再次沸騰起來。此時只聽一聲清響，夏然抽出刀劍，一曲劍舞，黯然銷魂。

一曲舞罷，掌聲雷動，最後一層紅紗落下，露出佳人容貌：妖艷的紅妝，絕代的紅衣，勝雪的白髮，美得驚心而憂鬱，妖艷而頹廢。

「二百兩銀子起拍，每次加價五十兩。」青蓮在那寫滿認命的臉上看見了當年的自己，不由得隱隱心疼。

「三百兩！」

「四百兩！」

「四百五十兩！」……

很快便加價到了兩千兩銀子，是當地有名的富商，一個入土半截的傢伙，一臉噁心的色相讓青蓮都有些看不下去，夏然卻依舊一副平靜的樣子。

「兩千兩銀子，還有加價嗎？」青蓮聲音有些抖。

「兩千兩一次。」

「兩千兩……」

「三千兩，金子。」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滿堂驚異，皆去尋找那個為一介小倌一擲千金的闊爺是哪位，這樣一來便沒有人注意到夏然平靜的臉上不可抑制的恐懼和痛苦。

「不會有人出價更高了吧？」見人群中走出的是一個笑盈盈的俊俏公子，青蓮鬆了一口氣。那人笑著，徑直走向台上表情陰沉的夏然。

「一擲千金，為你，值了。」那人靠近夏然耳邊，笑著，輕輕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

夏然深不見底的瞳孔冷冷地看著他：「來青樓買被你趕出家門的親弟弟，陸銘之，你夠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