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摯友，他看不見，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又總是不喜歡笑，所以整個人都顯得陰森冰冷。

他曾經被他心愛的人砍了一刀，所以才成了這副模樣。我知道，他以前長得眉清目秀，心地善良，可惜現在成了殺手，冷血無情，眉宇間還多了幾分殺氣。

他喜歡獨來獨往，即使是我這位老朋友，他也不待見。他以前的性子倒沒有現在這麼冷淡。

有一日，我尋他，發現他不在家中。我最了解他，一定是去了茶館。我果真在茶館裡找到了他。他只是望著窗外，見我來了，也沒有一聲招呼。

我笑著打趣他，是不是嫌我煩才來這躲我，他還是沒有回答我。

一盞茶的時間，我們二人無言。

後來，他孤身一個人離開，我便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他幾番周轉想甩掉我，我卻依舊不依不饒地跟著。

我知道，他時常接一些奇奇怪怪的單子，現在恐怕又要去刺殺哪個倒霉的人了。

我明知道他身手很好，不會遇到危險，但是我仍然喜歡跟著他，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派上用場。

看著他輕輕一躍跳入了一個宅子里，我是學醫的，武功不好，只好尋了一個狗洞鑽進去。

我跟來興許只是個累贅，但是他若是受傷了，我也想為他做些什麼。

等到他殺光了這些嘍啰，一個白衣男子緩緩走出，臉上戴著面具，那面具似乎有幾分熟悉。我曾經在他的床邊，也看到過一模一樣的面具。

我心下一驚，似乎想起了什麼。他臉上的這道傷疤，正是拜這位面具主人所賜。果不其然，我第一次看見他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那個白衣男子揚起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卻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什麼都不說，什麼也不做。

「你不記得我了？」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聽他開口，但卻不是對我說的。

那個白衣男子什麼都沒有說，而是把劍更靠近他的脖子。

我實在憋不住，從狗洞旁跑了過來，一把抓住劍身。那白衣男子的力道很大，我的手被割得生疼，鮮血緩緩流下。

有人說，我的手白白凈凈，手指纖長，十分好看。我時常問他我的手好不好看，他卻總是移開視線。

可是這一次，他總算是看著我的手，對著我喊了一聲獃子。

我恍惚想起來，在他沒有遇見這個白衣男子之前，他就是喜歡喚我獃子。

我和他從小就認識，我喜歡他，喜歡到骨子裡了。

可是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喜歡上別人，看著他受傷。而我能做的，只是替他包紮。他同我說過，他想要一位陪他仗劍走江湖的人。

心裡擱藏了一句：我想陪你。苦於男兒身，我沒有開口。

小時候我們二人喜歡四處玩耍，惹了禍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替我受苦。有一次我們二人遇到了土匪，他讓我先走。我在家中等了他許久，總算等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傷痕纍纍，我心疼他，我更恨我自己什麼都不能做。

此刻，他又讓我先走。我這一次沒有答應，他卻硬是將我塞回了狗洞，然後將洞口堵上。

我在宅子外喊著他的名字，回應我的卻只是刀劍的聲響。

隨後，我聽見一聲悶哼，一個人倒落在地上。

我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我不知誰勝誰負，只想衝進去看看。

隨後一道黑影落在我的身邊，沖我一笑，我再也忍不住落了淚。

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他對我第一次笑。

回家吧。他對我說了這三個字，我點點頭。他將我的手牽起，看著那深深的血痕，又沉默了。

「我娶你好不好？」他總算是對我說出了這句話，我哭成了淚人，憤恨地錘他的胸口：「娶我？我可是男子啊。」

「我不介意。」

那一日，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刻，可惜到最後我並沒有和他在一起，大婚之前，我已經逃了。

那把劍上抹了毒藥，會慢慢侵蝕五臟六腑，我不想耗費他一生一世，能夠得到他一句許諾，就足夠了。

他尋了我半個月，我卻始終沒有現身。每過一日，我的身體就越虛弱。

大婚之日，我一個人在遠處看著他抱著我的藥箱，一個人在雨中等我。

這場景，我也時常見，只是他每次等的人，都不是我。體內一股灼熱，眼前的景色漸漸模糊，遠處那道我喜歡了這麼多年的影子，仍然是不肯離去。

我知道，他一輩子也不會離去了。

他前半生等的那個人沒有來，後半生等的那個人，恐怕也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