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搞疲憊戰。」陳素看著押跪在帳前的死士嘆道，「我進敵退，我退敵擾。花樣百出的密集夜襲，多來幾次，只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稟將軍。這些人都同之前一樣，割舌灌了藥，神志不清，只會發瘋。用鐵鏈子鎖住就咬鐵鏈子，用鐵籠子關住就咬鐵桿子，就算牙齒硬生生磕掉了，見了生人還是撲。」老醫師試過藥石針灸，一概無用。

「可曾自相殘殺？」陳素問道。

這下可算問道點子上了，老醫師略一躊躇：「未曾。」

「為何？」

「不知。」老醫師有些羞愧，深深將臉埋下去。他是歸磨城出了名的妙手回春，原本名聲相當的，只有西狄關的陳老醫師，可是自從西狄關破，陳醫師就下落不明，他算是一枝獨秀。連他都查看不出來的原因，整個西狄...只怕都要素手無策了。

「一定想辦法把原因找出來！」陳素語氣沾了點火星子，遣退一行人等。接著他喑啞道：「見天的不消停，我也是有些急了。」

「將軍其實不必事事親為，都有人盯著呢。到時真刀真槍幹起來，還指望將軍決勝千里。」顧成歡替陳素倒上一杯水。水中砂礫晃晃悠悠打旋往下沉。

「哪能不著急。外有強敵侵擾，內有內鬼搗亂，一鍋粥都沒這亂！」這話里的氣怨，陳素當著顧成歡的面也沒遮掩，「這些個死士...也有些唬人。」

「不知將軍有沒有想過...」顧成歡在陳素示意下坐在他對面，也給自己倒了一碗水，「若這不是病，是蠱呢？」

陳素眼前一亮：「是聞說西狄有不少養蠱之人，可控人心智....」

「既然藥石無醫，也不妨劍走偏鋒。」顧成歡一笑。

陳素看著面前的少年有些恍惚，他還記得顧成歡才到西狄關時的狼狽樣子，病病弱弱，失魂落魄。鄧文常見不慣顧全顧炎兩位虎將有如此犬子，總是找些事情來倒騰顧成歡。那時候他還跟著起過哄。

多少年過去了，當初蒼白弱小的少年長大了，健壯了，也沉穩了，面部輪廓也逐漸鋒利起來，像極了當初鄧文將軍展示給大傢伙兒看的，他收藏的顧全將軍的畫像。

這一笑，頗有大將運籌帷幄的灑脫氣魄，只是因著遇著磨礪還不夠，幾乎有些青澀。可是陳素跟著鄧文是見過大人物大場面的，自他當了將軍，便更注重用人識人。顧成歡此人，當真天生有些不同尋常的氣魄。

「將軍？」顧成歡不自覺摸上他的臉，當真子蘊沒哄他，好看得陳大將軍都看呆住了。

「咳，沒什麼。按你說的做。」陳素神情流露出不自知的慈愛，他有些明白鄧文當初為什麼初見顧成歡，認為此人爛泥扶不上牆卻還要堅持操練。或許是這孩子當初打斷腿也掙扎爬起來的執拗勁，讓鄧文看見這孩子身上更可貴的品質。如今，他也看到了。

「夜色晚了，你先回去罷。」陳素一邊翻開案牘上的公文一邊趕人。

「是。」

月朗星稀，風靜雲止。是個好夜晚。

顧成歡早早打探好了荀游輪班的制度，每逢兩人重合的時候，定要去接荀游一道回去。今夜因著有些事耽誤許久，只想荀游已經回去，又怕他等著，故略一躊躇，還是繞路去了傷兵營。

「阿紅嫂子，子蘊走了未曾？」顧成歡輕聲喚著。許多人已經陷入安睡，只阿紅嫂子倚在一邊強撐著守夜。

饒是顧成歡已經放輕了又放輕，突然聞見動靜的阿紅嫂子還是差點一個跟斗栽下去，忙不迭扶穩了，淺淺打個呵欠：「剛走不久呢，你快些能追上。」

顧成歡道謝，隨口聊幾句便告辭。

「我也出來走走，坐著老犯困。」阿紅嫂子笑道，細細替身邊幾個傷兵蓋上掖好被子，又四下看一遍這才轉身出來。

「怎麼還在這兒？」阿紅嫂子有些詫異顧成歡竟放著荀游沒去追，就這麼站在粼粼月華中。這是極少見的。自從顧成歡東招西惹從不同的人口中探聽出，他撇了駙馬不當，拐走尚書大人的嫡子出逃這事，不是秘密之後，再當著人對荀游，便沒那麼多顧忌了。只要輪休排在一起，幾乎時時處處都不分開，這都是知道的。

顧成歡轉身，對阿紅嫂子淺淺一笑：「您今天的絹花可沒帶錯位置。」

「必是日常見著的人。」荀游垂下眼睫。

「是誰！」顧成歡有些急切地問。

荀游：「阿紅嫂子。」

顧成歡有些不敢相信：「你怎...怎篤定是她？」

荀游：「還記得上次我瞧見阿紅嫂子絹花戴歪了嗎？原本是沒什麼的，可是她扶好之後竟問我位置對不對。女兒家對這些東向來精通，你同清安小妹接觸得多些，何曾見過她帶斜絹花，又問一個男子位置對不對的？」

荀游：「縱她是大小姐，可由下人幫著做，你又可曾聽說過哪一個丫鬟絹花都戴不好嗎？」

荀游：「何況她是來尋親的，哥哥沒找到，只是失蹤並非篤定死了，便安安心心不生其他心思，將自己嫁在了西狄關，難道正常？若是我有一天突然不見了你怎麼辦？」

顧成歡：「我定翻遍整個西狄關！邊邊角角的泥沙都撬開來看！」

荀游追問：「若還是不見？」

顧成歡眼也不眨：「那便是去哪兒躲起來了，或許你厭倦殺戮，或許想家了。我能想得到的地方，一定會去找一遍！」

「這就對了！」荀游撫掌，「退一步說，就算她確實是來尋親的，哥哥不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沒可能偷跑了回去嗎？也不是沒有的事。不去找，是因為這個哥哥本就不存在，才輕易將自己嫁了人。」

荀游：「她嫁人是為了更好打入內部。問絹花位置是她在怕錯。只以為我也懂的，怕叫我看出來，其實我哪裡懂得這些，不過隨口答應罷了。」

阿紅嫂子只怔一下，很快笑起來，這笑容幾乎有些嫵媚，同平日淳樸憨厚幾乎兩個模樣：「這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