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池塘里的一條紅鯉，當時的園子因為傳了鬧鬼，一直沒人來，漸漸的，周圍的人也搬走了，這一塊地方都被荒廢了。我也樂的清閑，要是有誰敢來，就嚇他。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來了一位道士。我沒能嚇到他，反而在他施術的時候嚇到了自己，導致跌倒在地。

我的身形沒來得及隱藏，完全暴露在他面前，衣裳狼狽的沾了一地泥土。

我皺了皺眉頭，到底是命該絕我。

然而，他卻沒有殺我的意思，眸子裡帶了笑意，微微勾唇說，「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那雙眸子真好看，深邃如三月的春水，又似乎像那夏日夜空里藏的點點星光。

一隻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緩緩向我伸過來。

聽完他的話，我有些震驚的望著他，倉皇地站起，往後退著，然後不顧一切的躍入池塘中。

他就站在岸上，依舊保持著伸手的姿勢，最後嘆了口氣，收回手，離開了。

我以為，他不會再來了。

豈料，第二日，他在園子里住了下來，每日在那個小亭里作畫。

我實在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因為他畫的是池塘，畫的是滿池的蓮花，畫的是池中的我。

畫里的我，比水中的倒影多了幾分嫵媚。一身的紅衣躺在水面上，妖嬈多姿。

每每我將半個頭自水中露出時，他總是第一時間將畫拿起來，看著我，笑著問我，「好看嗎？」

我靜靜看著畫，卻也不答他。

我不再懼怕他，開始與他共坐石桌，看他手握畫筆一筆一劃畫出池塘中躺在紅蓮中的我。

一天，他送我一個碧玉鐲子。

我從未見過園子外的東西，開心又好奇。

那玉中流轉著碧綠色的光澤，漂亮極了。

他握著我的手，親自為我戴上。

他再問我，「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那碧玉鐲子貼著肌膚，涼涼的，卻又不同於池塘中的水的那種涼。

我沉默許久，看了他一眼，隱入水中。

我生在池塘，從未離開過，沒有人告訴我，我可不可以離開，離開了以後我會怎樣。

我在水中待了三日。

他在亭中等了三日。

我終於決定離開，跟他走，去外面的世界長長見識。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地方，能夠有那麼漂亮的碧玉鐲子。

第三日，當我浮出水面時，我卻見到了一個女子在亭中與他爭吵。

「師兄，師姐已經熬不住了，必須要紅鯉的心頭血。」那個女子一臉焦急的喊著。

我頓時醒悟。

要紅鯉的心頭血，那不是要紅鯉的命麼？那不是要我死麼？

怪不得，一個道士怎麼可能會帶著一個妖怪去浪跡天涯呢，倘若在道士的仁慈下僥倖不被滅了已是萬幸了，怎麼可以去奢求共看花開花謝呢？

他震驚的望著站在水面的我，那女子喊道，「這便是紅鯉麼？拿命來！」

她向我襲來。

我雖心智不熟，畢生修為卻是上千年，一個小丫頭並不能傷我，我輕輕鬆鬆的便把那學藝不精的小丫頭打飛。

「鯉，你聽我解釋…」他站在一旁，卻也不攔我。我想，若是他出手，我肯定是傷不了那小丫頭的。

「不用解釋了，我不需要解釋！」

「你是道士，我是紅鯉妖，你我本殊途，何苦求同歸？」

我將上千年的修為燃燒，園子里起了一場大火，水是滅不掉的，就那樣燒了三天三夜。

熊熊的烈火在蔓延，我的紅衣也染上了火…一切都在火中漸漸消逝…火毀了除池塘下的一切，連同那些畫，連同那兩個人，連同我的意識…

那時我的魂魄破散了，卻因為池塘得以修養，這麼多年來，我又可以重化人形。

「鯉…」仿若隔了千年的聲音喚我，我知道，他在身後，我也知道，這是他帶著記憶的轉世。

「當初那隻不過是師妹的無理取鬧，她怕我誤入歧途，便說了謊，引你誤會…」

「你我本殊途，何必求同歸？」

道士和魚妖，我不知他是否擔得起世人的唾棄和鄙夷。

「我錯過了一次，不想再錯了。」

我轉身，望著記憶中英俊的道士如今也已黑髮藏白絲，幾千年已經過去了，此刻的他身上卻有著當年的風華。

那雙眸子，還是那般好看，似三月春水般深邃，藏了點點星光。

人有生老病死，而妖只有天劫。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了我，而我依舊容顏不變，百年後我還是一個樣，千年後也還是這個樣。

他有點微愣，看著我。許久，手卻撫上自己臉上的淡淡皺紋，苦笑。

「鯉，你可是嫌我老了？」

我盈盈一笑，想著接下來的日子再多個道士也未必不好，一隻手撫上他的臉，笑道，「怎麼會呢。」

「你若長命百歲，我自守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