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的手臂，那隻手捏著的是一顆發黑的糖。

宋嵐的眼睛好了，失去了一個摯友，說不出話了，也失去了一個摯友，兩個失去，前者讓他尋了多年，後者讓他等了永遠。

阿箐這個小騙子，真的瞎了，連帶著拐杖倒在了薛洋面前，最後如願與她的道長生活在一起，只是她不知道。

魏無羨跟藍忘機一起夜獵時，薛洋找上了門。

「把我的鎖靈囊還給我。」

「丟了。」魏無羨勾唇笑。

「丟了，」薛洋一頓，上前，「你什麼能丟了呢？」

「為什麼不能丟？反正你不是說你恨他嗎？」

薛洋在義城待了很久，找到了他藏在義城的屍體。

「沒事的，我會把鎖靈囊找回來的，」他坐在旁邊，另一隻手撫摸上曉星塵的臉，「等我找回來了，就要煉化你，一定能煉化成世間最兇惡的凶屍。」他躺在曉星塵旁邊，手碰到曉星塵的袖子，分明感覺到裡面有東西，他又坐了起來，將袖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是三顆糖。

一顆是給阿箐的。

一顆給薛洋的。

還有一顆是他自己的。

但是還沒來得及，一切就毀了。

薛洋還抱著他那顆不甘的心，又找不到鎖靈囊，打不過魏無羨藍忘機，氣不過踹倒了桌子凳子，等發泄完了。又將桌子扶了起來，蹲下扶凳子的時候，他注意到暗黑的床下好像有東西，拉出來一看，好好包著的，打開一看，是甜點。

已經放了好久的樣子，沒有招來蟲鼠就不錯了，好在義城陰氣重重，算得上純天然的冰藏，保存得還算完整，只是不能吃了。

他還注意到，甜點旁邊有一張紙條，寫著「望生安」。

希望一生平安。

宋嵐回來了，帶著鎖靈囊，還帶著一名男子。

【聽說義城怨氣難解，我帶來的人，會布陣，將義城的怨氣消化，只要一百年，就能解決】

男子看著宋嵐向別人解釋，心裡卻是想:什麼布陣，不過是個幌子罷了，不過是好奇，這與他相似經歷的人，是否活得比他好而已。

薛洋得到了消息，宋嵐回來了，而且還要來義城。

他在義城守了好幾天，終於守來了鎖靈囊主動送上門來。

還發現了一個更大的麻煩。

他們要消掉義城的怨氣，似乎志在必得。

【薛洋還在此地】詢問的語氣，被問到的人點頭，「剩下的路請你們自己進城吧，我可不敢摻和。」

【多謝】宋嵐走進去，自此至終他旁邊的男子都沒有說不過，也沒什麼其他動作，感覺就像是聽不到人說話。

一個啞巴，一個聾子，進義城簡直是找死。

【義城的怨氣會傷人，真的沒有問題】

男子停下，開了口，「這世上，還真沒有能夠傷到我的東西。」

宋嵐見此也沒再問，帶著男子進了城。

義城霧氣繚繞，陰深之極，宋嵐不過是一個走屍自是不怕。

宋嵐感覺到鎖靈囊躁動了起來。

「小女孩修養的不錯。」男子看著躁動的鎖靈囊，口中說的小女孩是阿箐。宋嵐為鎖靈囊滋潤了魂魄，本來就魂魄完整的阿箐就有了幾分自己的知覺。

「既然如此，何必再躲躲藏藏。」

薛洋從旁現出身形，「阿箐這孩子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討厭啊，」薛洋的視線看向宋嵐腰間的鎖靈囊，「明明我都跟她好歹住在一起那麼久，可偏偏老是胳膊往外拐，真是不爽啊。」薛洋說著，視線一下子變得熾熱起來。

宋嵐看到薛洋，本來好不容易沉穩下來的性子突然浮躁起來，【就是他，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怎麼會死 ，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薛洋視線往上移，看到宋嵐生氣的樣子，「真湊巧呢。」

「真是的，總是事與願違。」

「事與願違？」男子重複道，「那麼，事與願違的滋味如何？」

薛洋這才將視線轉到男子身上，看了許久，難得的挑了挑眉。

不是麻煩，而是太詭異了，義城的怨氣都這麼多年了，哪怕有點修為的進來也是難免有點受不住的。這男子明明是活物的氣息，身上自己帶著死氣沉沉的氣氛，四周的怨氣不侵蝕他，反而避之不及。

「交易是曉星塵阿箐復活，交易條件義城怨氣，交易契約達成，是否願意？」男子突然說。

宋嵐平靜下來，【我願意】義城這怨氣是薛洋一手造成，甚至被利用成他的武器，若這怨氣沒了，可傷薛洋一大元氣。這交易，宋嵐倒真是求之不得，有利無害。

「不，我要交易的對象是，對面的人。」

很好奇的是，會怎麼選擇呢？

薛洋一愣，上下打量起男子，「可真是有趣。」

薛洋原本想直接把鎖靈囊搶了就是，沒想到還有人能復活曉星塵。

曉星塵。

如這個名字一樣，在夜的海洋里指明人往前的星星，就算手上沾染了人血，也還是那般一塵不染，想讓人毀滅他。

以為在掌控之中，意料之外的就是這個人死得太過突然，連活的慾望都沒有。有那麼一瞬間讓他徹底回到那個少年時，怨恨絕望，更多的是他一生沒有嘗到的說不出的感覺。

有什麼悄悄的在他心中滋生，而他沒有察覺到，就算察覺到了，他也覺得很陌生。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我自己也有辦法，說不定還能把他變成凶屍，為我所用，被我控制——」薛洋思緒飛轉片刻便變得瘋狂了起來。

「可他不會想活。」

聲音戛然而止，薛洋停下來了，上挑的眼角一下子拉了下來。

是的，一直擺在薛洋面前，不肯承認的事實，曉星塵不想活。

一手玩弄，把自己都搭進去，辨不清真假感情，最後如願以償，偏偏一口死咬著把人煉成凶屍，不肯承認擺在面前的事實。

曉星塵根本就不想活。

「也未必見得你能讓他有活的慾望。」薛洋低吼。

「未必？你就那麼確定我復活他，就一定徵得他的同意。」

只要他想，他就有辦法讓他活。

宋嵐沒有浮躁，更多的是希望復活曉星塵。

薛洋沉寂了很久，隨機轉身，「跟上。」

曉星塵的屍體保存得很好。

「有必要提醒一下，因為還魂術的限制，魂魄回歸肉身後，將會喪失部分記憶，不能刺激他，否則受到情緒波動，很容易脫離肉身，前功盡棄。」

同時被複活的還有阿箐，阿箐已經沒了肉身，但與曉星塵共用一個鎖靈囊，兩個魂魄有了牽連，兩者暫時還不能分開。

阿箐有了知覺，知道外面在談什麼，特別高興。

【那阿箐呢】

「什麼？」

【你準備什麼復活】

「兩個人暫時用同一具身體。」

「我不準，阿箐這個小瞎子待在她的鎖靈囊就行了。」

【……可以不這樣復活阿箐嗎】

阿箐清楚的感覺到，外面那兩個人，都很抗拒地復活阿箐。

為什麼？

阿箐想，為什麼不復活我？

難道因為我是不該被複活的嗎？

阿箐的魂魄有點黑化，周圍不屬於她的魂魄圍住了她，似是在安撫她。阿箐知道是道長，因為這世上對她最好的就是道長了。

如果不復活阿箐，那麼曉星塵也復活不了。

到最後，還是兩個人用同一具身體。

阿箐不能掌控曉星塵的身體，除非曉星塵願意，只要她一撒嬌不是什麼壞事，阿箐就能掌控。

「哼，真是討人厭，別想跟道長待在一起，道長說了，今天我可以用一天。」阿箐控制著說，用曉星塵的身體，曉星塵的聲音，最關鍵的是，曉星塵會知道發生什麼事。

不能刺激他，否則受到情緒波動，很容易脫離肉身，前功盡棄。

薛洋看著坐在床上盤腿的假·阿箐·曉星塵，腦子裡回蕩著這句話。

宋嵐給阿箐找身體去了，這阿箐要是不復活，曉星塵不能復活。

阿箐要是魂魄受傷，曉星塵也會。

這扯淡的設定。

薛洋眼睛逐漸變得深沉，心裡的滋味越來越不爽，那種陌生的感覺又開始滋生。

站起身他就走出了門，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我們不是來解決義城旁邊的怪物嗎？」

薛洋走著走著，就聽到熟悉的聲音，順著聲音探去，薛洋就看見，草叢的深處，兩個人上下躺著。

「來試試。」

「藍二哥哥，你可真是悶騷。」

薛洋瞪大了眼睛，像是被打開了新世界，立馬轉身就走了，等走遠了，他就停了下來。

他早就知道，這魏無羨和藍忘機兩個人在一起了，平時就看著魏無羨和藍忘機聯手打得他措手不及，不想這次親眼所見兩個人——

薛洋摸摸自己的胸，心臟蹦的很快。

那種陌生的感覺又來了。

到底是什麼？

——是愛啊。

他耳邊突然有聲音響起，薛洋偏頭一看，根本就沒有人。

「是誰？出來。」

沒有人。

薛洋身體緊繃著，他看了四周半天。

確定是沒有人，他才沉思起來，又把手放在自己的心那裡。

——是愛啊。

愛？

是什麼啊？

阿箐抱著自己，「道長，你會一直陪著我對不對。」

【嗯】

阿箐點頭，「我就知道，道長最好了。」她笑著。

【糖】

阿箐摸摸袖口。

【桌子上】

阿箐看到桌子上有一包糖，「哇，道長真好。」

然後阿箐就把糖拿著，也不打開，在房子左翻右翻。

【幹什麼】

「我要藏起來，等我有自己身體了再吃，道長不能告訴別人我把糖藏在哪裡了。」阿箐口中的別人就是薛洋。

宋嵐跟著男子回來了，帶回來一具屍體。

「嘖嘖嘖，還真找回來一具屍體。」薛洋笑著。

「阿箐的屍體什麼了？還要重新找具屍體？」曉星塵問。

宋嵐沒有回答，他只是比了比手勢，示意跳過這個話題。

「別管這個了，快點復活了吧，反正我是受夠了。」薛洋調笑地將話題帶過。

宋嵐本就是走屍，身上死氣沉沉，義城的怨氣衝天反倒掩護了他。

也罷，曉星塵這時要是感覺到了，就會知道宋嵐是走屍了。，所以他用手勢而不是靈識。

用靈識，那波動的氣息，曉星塵很容易認出來的。

阿箐也被複活了。

「絕對不會讓你和道長站在一起的。」阿箐抱著曉星塵，嘴裡嚼著糖，吐齒不清，薛洋卻聽的清清楚楚。

一生氣，薛洋就準備上前拉走阿箐，結果反被宋嵐拉走了。

【阿箐是小孩，讓著點吧】

薛洋看著宋嵐很和藹的跟他說話，臉有些驚恐。

「你這是什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通了而已】

「想通？宋道長這是想了什麼，竟然會這樣子。」

【想通了】宋嵐眼睛看著薛洋的手，【曉星塵生來便是那般性情，雖然被你刺激，但還不至於自殺，我想不通為何他會選擇自殺，直到後來……】宋嵐的視線往上移，看著薛洋的眼睛，與薛洋對視。

莫名的，薛洋吐口而出，「你知道什麼是愛嗎？」等反應過來，他自己倒是驚了一下。

什麼是愛？

薛洋從小到大，根本就沒有人教過他學過什麼？後來他學會了什麼是恨，什麼是報復。

可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什麼是愛？也沒人叫他什麼是愛？

他知道什麼是喜歡，就像他喜歡吃糖。

喜歡曉星塵給他的糖。

喜歡義城那幾年的生活。

可是，喜歡畢竟是喜歡，他更恨。

【愛就是，喜歡著喜歡著就愛了】

喜歡著喜歡著就愛了。

薛洋一下子咣的一聲，腦子空白。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喜歡，曉星塵給的糖。

他喜歡，曉星塵給他買的糕點。

他喜歡，幫曉星塵做事。

他喜歡，曉星塵幫他療傷。

他喜歡，跟曉星塵坐在一起。

喜歡著喜歡著就愛了。

原來，這就是愛啊。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薛洋發現自己的手臂回來了。

左手的小指，還是空著。

聽說，左手小指纏繞著的是人的姻緣線。

可薛洋知道，自己的紅線就握在自己手裡。

「怎麼樣？滿意了吧。」

「滿意？這一千年的時間，還沒過呢。」

九夢伸手觸到義城的怨氣，一剎間就消失在了原地，似乎從未出現過。

他不過是提前將這個結局，完成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