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小說: 七月走失事件 作者:折锦 字數:2863 更新時間:2019-09-22 07:04:30
下過雪後的夜晚顯得特別的寂靜。
竹醉坐在房間里看書、畫畫,偶爾抬起頭,會看到窗外格外皎潔卻蒼白的月光,灑在樹上的積雪上,跳躍著動人的光芒。
書桌上的時鐘指向十一點,真田還沒有回來。
下午的時候,真田去了醫院,同立海大網球部那群人一起,唯獨落下了竹醉。
似乎自從幸村精市住院以後,這群人都故意將她遺落下。
但竹醉並不傷心,也不生氣,其中的緣由她還是知道的,是不想讓她知道幸村精市目前的情況。
總會過去的,她在心裡這麼安慰自己。
手上的勾線筆停了幾次,最終還是畫完了最後一筆,放下勾線筆。
然後,上色。
鳶紫色的眸子,唇角永遠噙著溫柔的笑,土黃色的隊服在風中搖擺,盪出好看的弧度。
那是一個男生,一個竹醉花了九年的時間才記住的男生。
幸村精市,那是男生的名字。
九年的時光那麼漫長,長到足夠使當初的寂寞小孩長成如今明亮日光下的漂亮女生,而當竹醉看到日曆上用紅色記號筆圈出來的日子時,明亮的眸子沉寂了下去。
平成25年5月6日,紅色的不規則圓圈在不是很刺眼的燈光下格外的刺眼,那個日子對於竹醉來說至關重要,重要到決定她今後的人生。
5月6日,京都市立藝術大學附屬中學高中部的藝考時間。
心情突然間變得煩躁起來,竹醉將水彩一推,推到了書桌靠牆的位置。又從書包里拿出國語書複習,她將書翻得嘩嘩作響,那聲音在安靜的夜裡格外的響亮。
國語書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又從最後一頁到第一頁,有薄薄的紙從中飄出,寫著漂亮字體的紙悠悠地飄落在地,落款處茨木涼子四個字有些陌生又有些刺眼。
竹醉想了想,終於想起了茨木涼子這個人,她的同桌,存在感為零的同桌,笑起來很耀眼的同桌。
「當歸,當歸,當是歸期。」
歸期……
是當繁華落盡,當荼蘼花開,花事荼蘼時,才是歸期?
竹醉抬起眸子,一眼就看到了窗檯上微微搖晃的當歸,心就像被什麼勒住了一樣,很疼。
記憶就像在幕後被誰按了倒退,那些或鮮明或微涼的記憶就像幻燈片一樣,從眼前走馬觀花般晃過,在安靜冰涼的夜裡開出了婆娑的花朵。
記得最清楚的,大概還是那次神奈川一年一度的焰火晚會。
在漫天焰火下,笑容澄澈明凈的男生伸出白皙修長的手,在焰火下閃著動人的光芒。
那時候,被握住的手,回握住的手,她以為自己握住了全世界。
擱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竹醉收回思緒,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
是真田。
「竹醉,你來醫院吧,精市要見你。」
真田的聲音有些低沉,有些沙啞帶著不可壓抑的顫抖。
竹醉只是愣了一下,起身抓過扔在床上的外套就跑了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衝動,甚至可以說是瘋狂。
到達醫院時已經是凌晨一點。
安靜的長廊上,真田坐在重症監護室外的長椅上,眉頭緊緊的皺著。
過分的安靜被絮亂的腳步聲打破,竹醉從長廊的另一頭跑過來,呼吸急促,本來就蒼白的臉在劇烈運動過後顯得更加蒼白,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她扶著膝蓋喘氣,斷斷續續地問真田:「哥哥,怎……麼了?」
真田伸手扶住竹醉的肩,指著監護室微開的門,「剛剛精市醒過來了,說是要見你,醫生剛剛也檢查過了,說是情況有好轉。」
「他……」竹醉咬著唇,猶豫了幾分,「沒事吧?」
「大概吧。」
真田長長的嘆了口氣,到現在,他也無法再說出「沒事的」之類的話,在修學旅行回來他來醫院時就有醫生告訴他幸村精市的情況不是很樂觀。
病情惡化,這是醫生給出最後的結果。
「是麼?」
竹醉偏著頭,扯了扯嘴角,笑得澄澈明凈,她回過頭,沖真田微笑。
「那麼,我進去了。」
「嗯。」
真田垂下了眼瞼,竹醉,你不用勉強的。
拉開門,竹醉走了進去。
然後,門關上。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視線落在病床上那人身上,看到那張蒼白毫無生氣的臉時,竹醉的眼淚還是忍不住的落了下來。
幸村精市坐在病床上,歪著腦袋,有些松垮的綠色病員服套在他越發消瘦的身上,看見竹醉進來時,他笑了笑。
絕美而凄涼。
「吶,幸村精市。」
竹醉坐在病床邊,笑顏看他,她攤開白皙的手掌,上面有晶瑩的水珠。
「你看,這是我在外面接的雪花,可惜化成了水。吶,你知道嗎?我現在可以一口叫出你的名字了。」
「嗯,神奈川今年的雪下得很早。」幸村精市伸出手,覆在竹醉伸出的手上,十指交錯,從對方手掌心傳來的涼意,讓幸村精市忍不住想要打了個哆嗦。
可是他忍住了,就像那天晚上一樣。
他笑著看著兩人的掌心合在一起,那冰涼的水在兩人掌心的溫度下升溫,變得溫暖。
「竹醉。」
「嗯?」
「今天很冷吶,你可以叫我一聲精市嗎?」
「是啊,就連雪都是冰冷得有些堅硬。」
竹醉悠悠地笑著,眼中的哀傷卻清晰可見,她收回握在一起的手,撫上那張蒼白的臉。
然後,探過身子,額頭抵著他的額頭。
「吶,精市,如果……如果我……」離開了,你一定不要怪我,我只是去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努力,更堅強,當有一天我成功蛻變,我會很自豪的站在你的面前告訴你我喜歡你。
可是呢……無論怎樣,都說不出這樣的話呢。
竹醉咬著牙,唇張張合合了幾次終究還是閉上了。
說不出口,看見這樣的幸村精市,她說不出口。
最終,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剛想支起身子就被幸村精市伸手抱進了懷裡,她掙扎著想要脫離幸村精市的懷抱,卻在聽到他那如風一般飄過耳邊的話語時停住了所有動作。
「就一會兒,真的,竹醉,我怕以後我再也不能這麼抱著你了。」
那聲音輕輕地,很輕很輕,輕得讓竹醉心碎。
「你個笨蛋,以後有的是機會,而且我們還有約定不是嗎?」
「啊?對啊。」
幸村精市溫暖的笑著,眼中的光華流轉,藏不住憂傷。
在剛剛醒過來醫生給他檢查完畢時,主治醫生說,也許你活不過明年的春天。
主治醫生的聲音很輕,但他卻聽得一清二楚,那時,心就像被誰殘忍的劃了一刀,很難受,很疼。
他習慣性的笑了笑,對主治醫生說,請替我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
主治醫生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然後,他走出去,對真田說,幸村精市的病情有所好轉。
竹醉伏在幸村精市的懷裡,閉上了眼,晶瑩的淚從眼角滑落。
「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北海道看雪。」
「好。」
幸村精市的下巴抵著竹醉的頭,心臟突然一陣抽搐,很疼,像極了有誰正捏著,然後用力收緊,他空出的手在竹醉看不見的地方抓住被褥,臉上的笑容被痛苦掩蓋。
抓緊被褥的手,漸漸有些無力,越發沉重的眼簾,終於還是閉上了。
可他還保持著那個姿勢。
過了很久,竹醉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掙扎了幾下,很輕易的掙開了幸村精市的懷抱,抬起眸子的那一刻,心跳幾乎停止。
「幸村精市?幸村精市!」竹醉嚇得差點忘了呼吸,她拽著幸村精市的肩膀搖了搖。
「頭會搖昏的,竹醉。」幸村精市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笑靨如花,「我在想,這一生能遇見你,我真的很福祉。」
竹醉鬆了口氣,放開幸村精市的肩膀,「說什麼話呢?你先休息吧,明天應該會轉回普通病房,你要好好休息。」
「嗯。」
竹醉扶著幸村精市躺下,為他掖好被子,轉身的那一剎那被幸村精市握住了手。
「竹醉,別太擔心。」
「嗯。」
竹醉握住那隻過於蒼白的手,溫柔的放回了被子里,走了出去。
門合上的那一刻,她哀嚎大哭。
幸村精市,我希望在我們畢業時還能看到你嘴角的微笑,還能看到你活躍在網球場上的身影。
門內,幸村精市將那哭聲聽得清清楚楚,鳶紫色的眸子里蓄滿了悲傷,無力的閉上,淚水抑制不住的從眼角滑過臉頰,落在枕頭上。
竹醉,若有來生,我一定在最早的時間裡遇到你,無論是任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