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術也算是那些雜耍賣藝變著戲法之人的基本本領。據說騙術的最高境界便是誘著自己去相信那些真的假的有的沒的，直到能把自己也蒙進鼓裡。

從開元三年到如今已過了十二年，恍然喝著酒，唱著曲兒，和著劍招便過了這麼些年，我也從最初那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成了如今心思圓滑的詩人。

我用了十二年成功的騙了自己。

祁珉說我是一個成功的騙子，我知曉他的意思，我借著這些時光替世人塑造了一個孤高桀驁卓爾不群的詩人，一個無名無姓的浪蕩劍客，我幾乎騙了所有人，最後也將自己活成了自己想活成的樣子。

一切看起來都不錯。除了這個詩人沒能金榜題名，世人評斷是壯志難酬，似乎就一切都好。我也過的逍遙快活。

縱樂世間，多好。縱然有那麼一兩分的落寞，但時間久了也就模糊了最初那條衡量界限的輪廓，自個兒便也都信了。

所以，我並不全然認同祁珉對我的看法。

我讀過的聖賢書里有由小大之辯引出的人本就不該被束縛，應當逍遙。而我也終究是因了心中最深處一直藏著的那幾分自在追求，故而才成了如今這副樣子，並非全是欺騙，還是自己心意如此罷了。

所以我對著祁珉的背影輕輕的搖搖頭，卻是什麼都未說。

臨近黃昏，客船停岸，客人便登了渡口找家附近的便宜館子好生休息。

我攬著祁珉的肩，憑著巧勁替他分了不少他自身的重量，和他勉強不那麼狼狽的混在客人里一起下了船。

赤金色的江面涌動起伏著燦金色的漿液，細小的金沙上面飄著白色的碎銀，我回望著這富麗的景色，瞄一眼岸邊的蘆花，覺得此情此景實在適合我高歌一曲，以免讓我這個詩人顯得才名不符。然而正在我準備賣弄賣弄風騷時祁珉便身體驟然緊繃，低著頭努力將什麼東西努力咽下了。

我心知他情況不大好，自然不會再沒心沒肺的刻意耽擱，便挑了間還看得過眼的驛站，花了我的壓箱底的銀子替他租了上房。

然而我還是在付賬時察覺到了他那沒良心的樣子。當我狠狠心毫不猶豫地將一直戀戀不捨的揣在懷裡，此時還帶著我體溫的銀子極遞給驛站的掌櫃時，祁珉的眼神頗為詫異的瞅著我。我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當即豪氣的又替他點了兩個菜。

然後扶著祁珉將他送到了他房裡。此間自然也沒花多少功夫。他躺回榻上時已面色好上不少。

我搬了張凳子挨在榻邊，好奇的看他。

他閉著眼，眼珠都不轉一下，薄唇輕輕抿著，似乎睡的正香。我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看。

「我同你說說我的過去吧。」祁珉終是受不得我那般噁心他卻又無法忽視的目光，唇瓣顫了幾顫，淡淡開口道。

我頓時來了興趣，眸光更亮，興奮的望著祁珉。

祁珉翻了個身，側躺在榻上背對著我。

「我七歲那年和阿娘被主子賣給了一個姓王的富人。送去時也是這般乘著在江上行著的船，我和阿娘被塞進擁擠狹小的艙里載著，就像平日里載著貨物禽畜那般。阿娘身體不大好，...生了場病……加上水土不服，便在船上去世了。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滿臉嫌惡的把阿娘從船上扔下去餵了江里的魚...」

「那時吃不飽穿不暖，倒沒想到能如今這般……」

祁珉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說不出話了。想來這般傷痛的事兒，想一次便要痛一次。

我並不能全然體味他的苦痛，只好垂眼盯著腳底的木板，算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過了一會兒功夫，我豎著耳朵聽出祁珉的氣息漸漸平復便緩緩起身打開房門。方到樓梯口便迎著了前來送飯食的跑堂，我瞥了一眼木托盤上的擺著的白白綠綠，想起了自己方才報復性的吩咐，默默嘆了一口氣，我擺了擺手，又吩咐已端著青菜豆腐上了樓來的跑堂將青菜豆腐蘿蔔湯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