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王大爺睡飽睡足了，一睜眼，只見自己躺在一處綴著織錦大帳的雕花床上，身旁之人已沒了蹤跡。隨手撥開帳子去瞧，見人正坐在桌案前，翻看一本閑書。

輕衣緩帶，目光似水，倒是和昨日奪刀砍人的模樣大不相同。

「雲東，咱們早膳吃什麼？」

他把簾子撩到一邊，如同一隻慵懶的貓一般趴在床沿上，剛睜開眼，正是迷糊的時候，還不忘惦記著吃的。

「方才叫小二哥送洗臉水過來時說，今日做了雪菜肉絲麵、蔥油酸湯麵，韭菜雞蛋和豬肉大蔥餡的包子，熬了小米粥和八寶粥。你想吃些什麼，我讓他們送上來。」

「雪菜肉絲麵~」他不假思索道。

「好」

陸雲東答應了一聲，下樓去叫小二哥送早膳上來。

王鋮荀從床上爬起來，隨意洗了把臉漱了漱口。見桌前倒好了兩杯熱茶，還冒著一絲白氣，便端起一杯來，隨意披了一件衣裳，晃晃悠悠的走到窗口，略微推開了一點窗戶，瞧外頭的街景。

這是一座臨街的客棧，底下是賣各色糕餅、街面小吃、衣料首飾的一條街。

街面上收拾的很是幹凈，並不十分喧鬧，但很有熱乎氣。

打茶葉店裡出來一個八九歲的小子，嘴裡叼著個夾著炸魚的饅頭，背著書包急不可耐的往外頭沖。大抵是起晚了，在不快些也許會被先生打手心。被追出來的少女硬給他套了件外衫，還往書包里塞了個鹹鴨蛋，這才放行。

少女送走了弟弟，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衣裙，一抬眼正對方旁邊店鋪拿布料出來的小夥子，兩人怔怔看了對方一眼，臉頰微紅。

「翠翠，快進來把碗筷收拾了。」茶葉鋪子裡頭有人喊道。

少女忙別開目光，答應了一聲，小跑著進了屋。

布店的小夥子獃獃傻傻的在門口站了站，瞧著自己手裡的一塊紅布料子，嘿嘿的笑了兩聲，這才放下去搬別的出來。

王鋮荀抿了口自己茶盞里的茶，不冷不熱的，剛好能暖一暖腸胃。

「面來了」

兩大碗雪菜肉絲麵是陸雲東親自端上來的，端著他的口糧的陸公子，在王鋮荀眼裡更是閃閃發光，一時之間彷彿只有九天之上的仙君可與之媲美。

他剛在桌前落了座，便被那面香撲了個滿懷。

「這客棧的面也太香了吧！」

「確實味道十分不錯。」

王鋼蛋三五口的吃完了半碗面，覺得十分滿足了，才端出一幅文人做派，一點一點不驕不躁的吃剩下的半碗。

「唉，咱們晚上要去的百花宴，別瞧是煙花之地，但這一年一度的，規矩可是大的很。你跟著我，不要亂跑，省著再被什麼人拐了。」

「嗯」陸雲東乖巧的點了點頭。

王鋼蛋吸溜了兩口麵湯，又做出了一個痛心疾首的表情道：」你說說，你四哥把你託付給我，我卻帶著你逛這種煙花之地，這事辦的是不是不大好啊？總覺著我好像不大正經似的。要是把你帶壞了，豈非是我的過錯？「

陸雲東抬臉一笑，十分柔善的說：「這個你儘管放心，我家的兄長們也沒有正經的。」

王鋼蛋含著一口面，愣了一刻，反應過來後，嘆服的點點頭，「確實......不過，你到底是怎麼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呢？」

「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沒什麼新奇的。」他給自己添了一點香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

「......」

王鋼蛋艱難的吞下那一口差點卡在嗓子眼裡的面，頭一回把自己和村裡的二兩半劃分為了同一個檔次。

「鋮荀」

「嗯」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來嗎？」他忽然說。

王鋼蛋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又搖搖頭，擦幹凈了嘴說：「既然連你四哥都不能說，我又何須多問。何況，你也說了，你又不會害我。」

因著那句不會害他，陸雲東真誠的點了點頭。

一剎那，王鋼蛋彷彿在一群嗷嗷叫的狼窩裡，瞧見了一個溫馴忠誠的狗崽子，還是個笑起來很好看的狗崽子。

......

月上柳梢頭，夜色闌珊，用過晚膳，這二人換身衣袍稍作整理便隨他一起出了門。

郯城的夜市十分熱鬧，出了門進了小街，什麼衣帽扇帳，盆景花卉，鮮魚豬羊，糕點蜜餞，時令果品，應有盡有。

僅從風味小吃來看，就有孝仁坊賣糰子，秦安坊賣十色湯糰，市西坊賣泡螺滴酥，太平坊賣糖果，街上的各種小攤販更是不必說了，蒸糕、糖葫蘆、炸糖餅應有盡有。燈火交映，人頭攢動，竟比白日還要熱鬧。

何況晚間有許多白日說沒有的行業，勾欄、妓館、酒肆、賭坊，諸如此類的場子一開門，必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啊。

按說郯城既非是什麼天子腳下，也算不得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城，尋常時候的夜晚，斷不會如此熱鬧的。

這全都仰仗著今晚上城南百花街一年一度的盛宴百花宴，才引來各個客棧客滿，各個小攤位收穫頗豐。

郯城出美人，豐腴的、纖弱的、秀美的、靈動的，應有盡有，能在百花宴上站上一站的女子，放在哪裡都絕對是引人注目的。

這百花宴也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地方，能進來的這些都是非富即貴，各方各地有頭有臉的人物。

王鋮荀一個普普通通的秀才，之所以能來，全仰仗他有那麼一陣給百合姑娘寫了幾首詞曲。而碰巧了，那百合姑娘又借著那詞曲，贏得了去歲郯城百花宴藝妓頭籌。

這百花宴的各個花魁，皆不是能連任的，但凡能在某一年的宴會上展露頭角，而後五六年都是不用愁的。

百合姑娘作為上一屆頭籌，手上自然是有幾個名額的，感念這王秀才的詞曲恩情，便早早的給他留了兩個手牌。

能入場的男人，甭管平日在各大花樓里是個什麼德行，今日全都衣著光鮮，收拾的人五人六的，像是一副過來鑒賞名人字帖、稀世珍寶的文雅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