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自那日一別，方公子便搬出了吳可喻所在的那一家客棧，那些隨從雖然不解，但也終究不敢上前去問，本來還想著等自家主子回來之後然後旁敲側擊的問問，卻直至等到深夜，他家主子才醉醉顛顛的從外頭跑回來，沾滿一身的酒氣，看那一臉陰鬱之色，那些人也不敢再亂說話，只端端正正的站在那兒，做好自己的事兒便罷。

那吳可喻自從第二日酒醒之後，便經常獨自一人坐於窗前靜靜思緒，任何人不知他有何想法，也無人敢進來打攪。吳可喻撫著窗邊殘存的枯黃花蕊，神情中沉澱些許情感。他可記得，這荷花可是方箐凌之最愛，他日日命人將花插於其中，只盼著有一日方箐凌想清楚，回來他這裡，抬眸的便是這花，明白自己一直還……記掛著他。

那榜單也早已發放下來，他特地去看了，根本沒有方箐凌的名字，吳可喻失落之餘，心裡同時還有一絲欣喜。這樣也好，方箐凌也終於不必去結交那些權貴，安心當他這一世公子也好……

吳可喻這樣想著，宮裡也同樣也如是想法，明明宮裡有這麼多事做，可偏偏……無法抑制的想他……真該死……明知道這樣想他只是徒添自己流連在塵世的情思，也知道快刀斬亂麻才是最好的選擇，可他偏偏拿得起，卻……放不下。

也好，自己可以等他百年歸老之後再前去復命，他也早表明過自己的態度。

只望長相守，不敢意中人。

明白自己強行篡改屬方箐凌本這一世的命格一定會受到天界懲罰，可若……可若是他不改，只怕……只怕下一世，茫茫人海，他又不知如何去找他，投胎成別家的公子還是權貴，又或者只是一個窮酸秀才……他盡不知，所以，所以好歹這世活長久一點，讓他多一點時間陪伴。

只消這一世，他下一世必不會再做糾纏，無論他下輩子是否是真龍天子還是瘸腿乞丐，他都不會再做糾葛，唯獨這一世，好不好？

世人皆知他不喜方箐凌，卻不了解個中緣由，只紛紛順應他心思，這樣也好……有人涼如水的眸子縈繞淡淡惆悵，修長指尖青光閃動不休，上映有方箐凌方公子的生平，這便……也是方箐凌的命格。

世事所發生的一切，都被錄入命格中，命格又自成一書，道行高一點的精怪皆可探看凡人命格，唯獨這命書，掌握在鬼差手中，是萬萬拿不來的。他費盡心思想要改變，這是否又是命格所注好的一切？

走來走去，是否都在命里。

無人可躲，無人不在命里。

三千情絲紛紛擾擾竟落了國師一身，明知他這類人最怕的就是無謂情緒，他竟踏腳進了自己為自己挖的坑，還偏偏心甘情願。

到底……是自己作繭自縛了。

掩藏在面紗底下的容顏喟嘆一聲，斂下的眸子光華流轉，一汪古泉靜靜流淌，這其中緣由又何足為外人道也。

眼願景是何種景，那個人才是心底人。

外頭響起琴聲，拉扯著他的思緒，其中竟有幾分悲戚之意，仿若身臨其境。一曲畢，竟覺餘音繞樑，國師下了塔，去尋方才演奏之人，卻於梨花樹下再次見著了落七。

他的手還擱置在琴弦之上，國師不露痕跡的打量，那落七倒也坦然，見是國師，不躲不避，只輕笑一聲。

「許久前見國師還一副愁思縈懷的樣子，如今看國師喜笑顏開之模樣……可否是見著了心上人？」

「公子能隔著面紗看透本座的情緒，公子才是厲害之人。」

落七看著他，目光定定。

「那……國師可知這是何曲？」

見國師不搭話，他便自己一個人自顧自的說了，也不顧國師究竟想不想聽。

「此曲名為長相思，若是國師心中無意中人，聽到此曲……又何必出來探看究竟是何人在此奏曲。」落七指著地面，笑道。

「上次拾花造酒，我也特地為公子造就一壇，就埋藏於這梨花樹下，他年待國師明白自己心意之時，把這壇酒挖出來，便當作今時今日我請國師聽我奏一曲的酬勞了。」抬眼看看天色，發現夜色如墨月色如霜，星子光輝也閃著熠熠光彩，拱手道，「如今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您隨意。」

說罷便背起琴，琴身明明那麼龐大，似乎要壓垮他的腰一般，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累一般，梨花也紛紛落下，沾了那人一身，待後來，那人的身影完全隱進夜色之中，國師才怔忪喃喃道。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