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李玄青問他：「小師祖希望我去嗎？」

小師祖不解：「為什麼問我？」

「因為想問。」

「那……我希望玄青不去當將軍了。」

「為什麼？」

「因為打仗要受傷……」

李玄青轉頭看他，小師祖已經閉上眼了。

「小師祖困了就睡吧。」李玄青醇朗的聲音混著火爐噼啪的輕微聲傳來，有些催眠的效果。

小師祖微笑著。

李玄青聽見旁邊人均勻的呼吸聲，轉頭看去，小師祖已睡著了，嘴巴微微張著，睫毛總不安分的顫，像個孩子一樣，頭髮捎著月光順著藤椅邊緣滑到地上，一室清涼的溫馨。

李玄青脫下自己的外衣，為他披上。

估摸著差不多一個時辰，便把幾味藥重新混著又熬一個時辰，身為將領，受傷是家常便飯的事，所謂久病成醫，他多少也能摸透熬藥一點門道。

眼神暗下去，這些熬藥的理論大多還是慕容卿告訴他的。

心痛讓他手裡的藥碗一頓，黑乎乎的液體倒映出緊鎖的英眉。　

身後藤椅傳來輕微的聲響，小師祖輕輕翻了個身，似乎覺得有些冷，蜷曲著雙腿，整個人縮在李玄青的外套下。

這座叫不見天的澗峰，常有雲煙飄進窗戶來，可見是如何的高，哪怕是夏天，夜裡也十分寒涼，李玄青想要叫醒他：「小師祖？」

小師祖愣愣的睜開眼，看見李玄青說著什麼話，實在是困，迷迷糊糊的應一聲，又睡過去了。

李玄青見他那副模樣，就知道肯定是沒清醒。

他忍著苦，一口氣喝完了藥，把小師祖抱起來，幸虧這些天恢復的不錯，雖然身上有傷，抱起一個人來也不十分吃力。

小師祖的房間在東首，與他那間差不多，一列博古櫃，白壁掛兩幅畫，皆是白眉垂雪，一幅是祖師爺頂陽山人，一幅是苦戒子，也就是孤山老人的師父，他真正的師祖。

李玄青把人抱進房間，幫他脫掉靴子，蓋上嚴實的被褥，放下簾帳。

期間小師祖迷糊的看了他一眼，一觸到柔軟的床，就踏踏實實睡去了。

李玄青幫他合上房門，去藥房吹滅了燭火，回到自己房間，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才睡去。

睡不過一個時辰，又醒了過來，早已習慣了，在這些寂靜的夜，他總要獨自陷入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裡，一會兒是慕容卿，一會兒又是十二飛軍，一會兒又是延吉國的百姓。

他知道自己今夜再也睡不著了，便坐起身，盤腿調息，心念功法口訣，忘卻那些紛亂的畫面。

小師祖這些天經常運功助他修復經脈，藥浴浸泡了不知多少回，連藥也吃了十幾二十次了，身上的傷恢復的很樂觀，如今已可以自行調理內息。

這一念，竟念到太陽升起，曙光入他平緩的眉心。

李玄青起身，覺得周身舒暢了一些，擦洗了身體，到廚房生火熬粥。

肩膀一重，小師祖從他背後探出頭來：「玄青。」開心的笑容比初升旭日還要燦爛。

似乎被他感染了，李玄青微微一笑：「早，小師祖。」

小師祖怔然一下，道：「我第一次見玄青笑。」

李玄青想起來，他確實已經好久沒笑了，道：「只是沒什麼值得笑的。」

小師祖疑惑：「怎麼會呢？玄青有不開心的事嗎？」

李玄青沒有回答，他該怎麼回答呢。

小師祖見他這樣，道：「誰要是敢欺負你，我一定不允許的。」

李玄青心裡有些訝異，又十分感動，還有些好笑：「沒有誰欺負我。」

「那……就算有人讓你不開心，也不行。」

他早就看出李玄青心裡藏著很多事，雖然他不懂，卻也知道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才會讓這樣堅強的身軀遍體鱗傷。

李玄青身上有許多傷口，上身細數二十多道傷疤交錯起來，有新的有舊的，有十分猙獰的，也有被時光柔和過的，也有親自捅下的心口一刀……

但無論新舊，受傷的時候都一樣很疼吧，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像小師祖這樣怕疼的人是不理解的。

他如此真摯的說，讓李玄青感覺心裡湧上一股暖流，緩緩舒出一口氣，平復心裡的情緒，看著他明亮純凈卻十分堅定的眼睛，笑道：「小師祖，謝謝你。」

小師祖見他笑，雖然還是十分淺微，卻柔和了硬挺的輪廓，眉峰像勁松一樣，便也笑。

「玄青笑起來，真好看。」

灶上的粥滾開，米粒在翻騰。

院子後面開墾了一塊地，圍著籬笆，裡面種了不少菜，祖師爺還活著的時候，種的更多，不過有一半都被蟲子吃了。

每天早晨，小師祖就要去菜園澆水。

木耳和蘑菇竹筍這些都是大自然的恩賜，溪水裡有魚，天上有鳥，林子里有各種走獸，每天可以選擇的食物其實很多。

「玄青想吃什麼？」

「我隨小師祖。」

小師祖想了想：「我想吃白菜，還有松乳菇。」

林中松樹並不多，偶爾可以在松針下看見一朵朵松乳菇站在地面，十分嬌俏可愛，李玄青輕輕摘下，以前行軍，有時在山野駐紮，便有嘴饞的士兵偷偷去採摘蘑菇，但是因為不懂得辨別毒性，有一次誤食毒菌中毒，折騰了好些日子，才好。

因此他仔細的辨別採摘好蘑菇，回到院子。

把蘑菇切成薄薄的片，用山豬油清炒。

小師祖喜歡蘑菇，早膳的時候，多吃了一碗，還誇了一句：「玄青的炒的真好吃。」

前些日子承小師祖的悉心照料，李玄青才能恢復的這麼快，因此能得他這麼一句，也算自己對他深恩的一點微末報答。 「以後玄青多炒給小師祖吃。」

小師祖把碟子里剩下的好些蘑菇都倒進李玄青碗里：「玄青也多吃一些。」

小師祖總是這樣，他會把自認為好的都留一半給李玄青，李玄青也習慣了，他從不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