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洵坐在車子里，看著手機上的信息，忽然笑了起來，他用手敲擊著身下的座椅，隨意的將背脊靠在椅背上，輕磕上眼睛。

他回憶著剛剛周楠的表情，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微帶著汗水的鼻尖，以及淡薄的唇瓣，他覺得像周楠那樣的人就應該放在書香四溢的書房裡，好好地珍藏著，像那種酒桌上的事情，太不應該由他來做了。

但，也不錯。

周楠走在街上，白色的襯衫剛剛在車上弄得有些凌亂了，他只是伸手去弄了弄自己的衣領，便逆著陽光往遠處走去。走著走著，他又像是回到了少年，穿著藍色短袖的自己，和盧北並肩走在街道上，背著黑色的書包，手裡還拿著冰淇淋。

他們漸漸走遠，影子卻留在了原地，拖拖拉拉的不肯向前，最後拉的很長很長，才迫不得已的向前走去。

周楠跟著他們的背影走著，走到前面有一個高聳雕塑的花園，那雕塑上面寫著《馬踏飛燕》，剎那的恍惚間，那兩個小小的人已經不見了。

於是他拐進這個公園。

在陽光忽明忽暗之間，周楠看見自己早已去世的外公，正擺弄著相機，在相機的正前方，穿著白襯衫的周楠和穿著白色背心的盧北，勾肩搭背地站在一塊，空閑的手擺在耳邊，弄出一個V型。咧開嘴笑著，現在想想實在是傻到不行。

盧北的爺爺還站在旁邊，用手指揮著倆人再挨近一點。

不過，照片剛準備拍的時候，出了一點兒小小的意外，從左側飛來一個足球，狠狠地砸在周楠的腦袋上，穿著隔壁十中校服的學生，滿是歉意地跑過來撿球，順便朝他們道歉。

周楠好脾氣的表示沒事，就連周楠的外公都笑嘻嘻擺手，說:「沒關係，沒關係，下次注意。」

只有盧北，站在旁邊惡狠狠地瞪著他們，直到那些人走遠，他才轉過頭，去看周楠，看周楠被足球砸紅的一片皮膚。他噘著嘴朝那塊紅了的地方吹著氣，他問周楠:「疼麼？」

周楠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笑著搖搖頭，「不疼。」

因為這件事，那照片沒有拍成，但是，在整理外公遺物的時候，他發現了，當時盧北給他吹砸到的地方時的照片。他看見的時候，帶著點驚訝，等到記憶捲來時，才染上了笑意。

他也記得，外公在回家之後，到處給他翻找跌打的藥水，明明自己表示已經沒有什麼事了，老人卻依舊倔強的將他按在椅子上，硬是給他擦藥。

周楠找了個長椅坐下，他看著燦爛的陽光鋪滿整個花園，樹蔭下小小的孩子，牽著父母的手，蹣跚學步。偶有幾個看書的少年，時不時地交頭接耳，互換零食。

「周楠！」陸洵從周楠斜對面的石子路上朝他走來，之前梳得的一絲不苟的頭髮，有些凌亂，甚至還帶著汗水。他帶著笑意和喘息，朝周楠走來，然後坐在周楠的身邊，周楠側頭去看他，視線落在有些凌亂的西裝上。

看了一會，他見陸洵沒有再準備開口說話的樣子，便又把目光轉回了遠處。之前那對牽著孩子的夫妻已經離開了，那片陰影下面，只餘下還在看書的少年。

「你以前也是這樣。」陸洵順著周楠的目光看過去，看見樹下的幾個少年，忽然開口道。

「恩？」周楠發出疑惑的聲音。

「以前大學的時候。」陸洵將手交握至腦後，他略帶著點懷念說：「在那個水池邊，我每次路過都能看見你。」

「我沒見過你。」周楠想了想說。在他的記憶中，那條小路鮮少有人走，所以總是特別的安靜。

陸洵不說話，他勾起唇角笑著。那個時候，他怎麼忍心去打擾呢。過了一會，他說：「你現在跟那時候，有點點不一樣了。」

周楠聽罷，低頭去看自己的影子，他記得盧北也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於是他自嘲地說：「人都是會變得不是？」

「恩。」陸洵應道，他伸手想要揉一揉周楠的腦袋，但手伸出去的那一刻，轉為拍著他的肩膀，他說：「你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好。」

周楠有些孩子氣的癟了癟嘴，他嘖了一聲，目光順勢往上看的時候，樹蔭下的那幾個少年，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