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書鐫正坐在鮮紅色顏料畫出的陣里，已經不吃不喝了一周。

本家的長老憐憫地看著他，蒼老的眼中透著不解，問道：「你何必拿自己的命去抵別人的命呢？」

凌書鐫睜開疲憊的雙眼，微弱地笑道：「綿綿怕疼，怕累，我怎麼讓他來受這樣的罪？」

「那你何不告訴他實話？你這樣做，他怎麼會領情？」

「比起讓他覺得愧疚，還不如讓他覺得我不可理喻，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讓綿綿少些負擔也好。」凌書鐫的身體已經動不了了，他語氣低沉，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他腦子有些昏沉，卻還是打起精神來，「長老，我死後，綿綿要是來了……你別讓他看到我，我的東西也都燒掉……」

長老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長嘆一聲，轉過頭去。

凌書鐫還在說著：「長老……您得答應我……」

陳眠告訴沈醫生，他覺得自己做的夢都太真實，太不尋常。

「許多人都會做類似的夢，這些夢能連起來，具有邏輯性，但不代表那真的有什麼意義。」沈醫生鏡框下沒什麼表情，好像沒把陳眠說的話當一回事。

「可是，那都太……」陳眠皺了皺眉，「就好像真的在發生一樣，而且我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正好在夢裡凌書鐫被選作祭品的那天，一個月前。」

沈醫生站了起來，手插在衣兜里，語氣理智得很，他告訴陳眠：「想像力豐富的人往往做夢會比一般人精彩得多，有邏輯得多，再加上你現在心理狀態很不穩定，會在醒來後無意識地把夢境進行真實化的加工也很正常，不要多想。」

陳眠盯著沈醫生，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除了這種話以外的解釋，但是很遺憾，沈醫生面色如常，從那張大眾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陳眠這天晚上睡不著。

也許是被夢境影響得太深，他害怕再次進到那個夢境里，他害怕自己會發覺夢中自己手心裡的玉石再無絲毫生命的跡象，他怕那個叫凌書鐫的人會死掉。

陳眠想到凌書鐫，心臟抽痛了一下。

明明是這個世界的他不曾見過的人，那種即將失去的痛苦卻是無比清晰，無比真實，以至於他已經確定了自己會淚流滿面，就是因為凌書鐫將要離他遠去。

陳眠刻意不讓自己睡覺，趴在被窩裡看著手機，熒光閃爍著一些關於夢境解析的網頁，陳眠一個晚上又流淚了數次，眼睛因為熬夜和流淚而紅得不像樣子，等到天大亮，陳眠從被窩裡爬出來時，他的腦子已經開始不正常地過度清晰。

沈醫生看到陳眠，問道：「你休息得不好？」

陳眠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從上次治療到現在，過去了兩天，他完全沒有睡覺，眼下的黑眼圈濃重得嚇人，再加上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已經不像人樣了。

沈醫生沒說話，只示意要開始催眠了，陳眠卻突然說道：「沈醫生，我不想治療了。」

沈醫生扶了扶眼鏡，問道：「為什麼？」

「我不想再做那個夢了……」陳眠哭了出來，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悲傷，而是因為他自己的恐懼，他捂著眼睛，哭道：「我害怕……我不想做夢夢到那個人死了……醫生，我不睡了，我不治了……就這樣吧……」

「最後一次了，」沈醫生輕聲道：「我保證，你以後再也不會哭了。」

陳眠捂住耳朵不想聽那鈴聲，然而沒有用，那鈴聲輕易地穿過他的手掌，進到了他的腦中，陳眠痛苦地閉上眼睛，他有預感，接下來夢境中的一切將會令他無比痛苦。

陳眠直到最後，也沒能再見到凌書鐫一眼。

被放出來的時候，陳眠手心裡的玉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廢石般地躺在他的手心裡，任陳眠握得再緊，也沒有一絲生命的律動。

所有天災開始的徵兆全部都消失了，這次的災禍被完美地迴避，所有人都對凌書鐫大加讚揚，歌功頌德，他的犧牲為人所稱道，甚至要被寫進史書里。

陳眠跪在凌家外面一整天了，從小到大，他第一次主動去做這種讓自己難受的事情，然而更難受的是，凌家人告訴他，哪怕他跪再長時間也沒有用，凌書鐫已死，遺體被鄭重地埋葬，死者的一切都被火化，他再怎麼跪都沒有意義。

陳眠也不知道自己在跪什麼，見不到凌書鐫，和凌家人也沒有什麼話好說，連一件遺物都見不到，別說跪一天，就是跪個十天半個月，他也得不到任何東西。

陳眠緊緊握著手中的廢玉，跪著沒有人搭理他的凌家，他膝蓋難受的很，但是沒有人會把他拉起來，叮囑他要好好休息，不能讓自己累著。

凌書鐫就這麼拋棄了他，獨留一個一事無成的陳眠苟活在人世間，留給他一個漫長的後半生，在沒有凌書鐫的日子裡寂寞而痛苦著。

凌書鐫做得很絕，在陳眠跪得麻木的時候，凌家長老神色複雜地出現在他面前。

陳眠面無表情地抬眼看向長老，不憂不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跪什麼，更不會知道長老將要做什麼。

「書鐫已死，你還有什麼好求的呢？」長老嘆息道。

「我也不知道。」陳眠愣愣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求什麼。」

「你不知道，好在書鐫知道。」長老將手虛放在陳眠頭頂，那雙一向沉穩有力的大手竟有些顫抖，「那孩子什麼都知道。」

陳眠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涼，他發覺了長老要做什麼，慌張地想要避開，但他的雙腿已經麻了，他驚恐道：「不，長老，我不！」

長老咬了咬牙，掌心的靈力向著陳眠呼嘯而去。

陳眠僵住了，他的表情由驚恐變得平靜，再到茫然。

陳眠坐在地上，抬頭看長老，眼神一片空濛。

陳眠獃獃地問道：「凌長老？我怎麼在這裡？」

長老收回了手，摸了把鬍子，忍著扼腕嘆息的衝動冷靜道：「陳家的孩子？你家裡人正尋你呢，快些回去吧。」

陳眠扶著牆根爬了起來，他有些疑惑地看了兩眼凌家的大門，道了聲謝，離開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