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眠坐在水池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手裡緊緊抓著一塊玉，貼在胸口的位置，胸腔的刺痛感讓他幾乎昏厥，陳眠哭得坐也坐不住，身子一歪，躺在水池邊的草地上繼續失聲痛哭著。

陳眠一個月前聽到凌書鐫被選作獻祭的對象時，近乎絕望，他一直都知道凌家到了危急關頭，拿外室里能力比較強的人當作犧牲品的事情是個慣例，但他卻沒有想到百年不遇的天災會在這時發生，更沒有想到凌書鐫會被選作祭品。

陳眠的家人第一時間把陳眠關了起來，防止他會為了凌書鐫去做什麼傻事，陳眠被關了半個月，就在家裡人以為陳眠已經放棄了的時候，他突破了禁閉室的封印，沖了出來。

陳眠立刻就去到凌家，要求見凌書鐫。

陳眠滿懷希望地去到凌家，指望能夠把凌書鐫帶出來，哪怕是逃亡，也要讓凌書鐫活下來，他被輕易地放了進去，輕易地見到了凌書鐫。

但是凌書鐫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告訴他：「離開這，我是自願的。」

陳眠腦袋一片空白，獃獃地問他：「你會死的啊。」

凌書鐫嘲諷地看了他一眼，抱著胳膊笑道：「是啊。」

陳眠急道：「你會死啊！你怎麼能去死？把人拿來獻祭多不正常啊？你跟我逃走，快逃走吧！」

凌書鐫沒有說話，揮了揮手讓人把陳眠帶出去，陳眠只有看著凌書鐫往回走的背影，不斷地重複著要凌書鐫趕快和他逃走的話。

陳眠不相信凌書鐫會選擇死亡。

陳眠醒過來時，正倒在床上，他一翻身爬起來，習慣性地摸臉，又是一手的眼淚。

沈醫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沉默地看著他。

陳眠並不記得鈴響之後都發生了什麼，撓了撓頭，哭過後抽噎的生理性動作還未停止，他斷斷續續的問道：「沈醫生……我……剛才怎麼了？」

沈醫生扶了扶眼鏡，平靜道：「你的病應該是潛意識地反覆回憶一些令你悲傷的事情，我對你用的是催眠療法，催眠過程中我再對你進行心理暗示，幾個療程之後應該就沒問題了。」

是這樣的嗎？

陳眠不相信，也不懷疑，只是點了點頭，道：「謝謝沈醫生。」

沈醫生沒有回話，站起身來道：「後天我過來進行第二療程。」

陳眠這天晚上做夢了。

他一直以來都是在早上哭醒，但是從未記得睡夢當中都發生了什麼，沈醫生催眠後的這天晚上，陳眠醒來時竟然記得自己的夢境中都有什麼。

陳眠抱著那塊玉，哭到昏厥，他依稀感覺到，凌書鐫已經快要死了。

陳眠半個月前去過一次凌家，後來又去了幾次，但那幾次，凌書鐫哪怕是見都沒有見他一眼。

陳眠始終不相信凌書鐫是自願去死的，他最後一次去凌家，凌書鐫託人給他送了一封信。

陳眠拿著信，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一句話一句話地琢磨，哪怕是看出一點凌書鐫不想死的意思，他都會拼了命地進到凌家，把凌書鐫帶出來。

但是那封信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訴陳眠，不要再去凌家了，他確實是自願為了天災獻祭的。

古書有雲，天災起，不平則十年大旱，十年洪水，十年瘟疫，十年無新子，為平息天怒，需靈能出眾者以性命為祭品，方能護得一方平安。

凌書鐫大義凌然地選擇為了所有人的安危而犧牲自己，陳眠卻被扔下了。

陳眠怕死得厲害，他只想和凌書鐫一起活著，但並不想和凌書鐫一起死，他覺得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連記憶都會隨之消失，他不想讓凌書鐫和自己所有的過往都無聲無息地消失掉，他要記住，他不想失去凌書鐫。

凌書鐫的生命力在一點一點地消失，陳眠懷中的玉色澤越發黯淡。

陳眠伏在草地上，在昏迷中還深深地皺著眉頭，眼角不斷地流出淚來。

沈醫生聽陳眠說了他的夢境，平靜地點了點頭，告訴他：「夢境都是將一些生活中的事情混雜在一起形成的，也許那個夢就是把所有會讓你感到悲傷的情景混合在一起出現的。」

陳眠雙手緊握在一起，點了點頭，他今天早晨起來也哭得厲害，甚至比以前更嚴重了。

但他確確實實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儘管那些夢境詭秘而陌生。

耳邊再次響起鈴聲，這次陳眠並未忘記催眠中自己的記憶，甚至還記起了上一次的內容。

陳眠在水池邊被家人發現，當他醒來時，又一次進到了禁閉室里。

凌家的人警告了他的家人，凌書鐫的獻祭已經到了最後階段，萬不可讓陳眠壞了事。

家人擔心的不是陳眠壞不壞事，而是怕他為了凌書鐫和凌家發生衝突，傷到自己，這次將禁閉室的封印加了幾層，陳眠摸著牆壁，知道這次他是沒法自己出去了。

那塊玉自他醒來時就一直握在手裡，陳眠小心地感受著玉發出的生命力，知道凌書鐫還活著，多少能讓他覺得有幾分安心。

陳眠靠在牆邊，無聲而頹喪地流著淚。

陳眠是個軟弱的人，他從小靈能出眾，卻始終吃不了修行的苦，長到這麼大，也不過是爆發力優於他人而已，白瞎了一身的好天賦。

凌書鐫是凌家一支旁支的長子，和陳眠恰好相反，雖然天賦差了些，耐不住他刻苦好學，成年後和本家人比竟也毫不遜色。

陳眠和凌書鐫打小一起長大，一起學習，從朋友成了戀人，走過了十多年的歲月。

陳眠不喜歡做的事情，凌書鐫會替他解決；陳眠害怕的東西，凌書鐫會幫他擋掉；陳眠喜歡什麼，凌書鐫就把什麼送到他眼前……

陳眠一直以為，凌書鐫會一直一直待在他身邊，為他做一切事情，直到兩人老了，死了，哪怕是下葬，也是要葬在一處的。

陳眠不能想像沒有凌書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