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活在這世上嗎？

高洋把人拉過來摟在懷裡，「現在，我們終於一樣了呢。是被所有人拋棄的人。」

「咳咳……」宇文毓半睜著眼睛，有些難受地動了動。他覺得心口像有一團火在燒，讓他恨不得再次暈過去，好再也不要醒來。太痛苦了，活著太艱難了。他茫然無措的眼神掃過所有，對上宇文護，馬上移開，宇文護卻被這個眼神驚到了，他恍惚間又想起十幾年前白色素錦環繞中的那個無助的小孩。

「你怎麼站在這裡？」

「我要找娘親。」

「哥哥，娘親去哪了？你帶我去找娘親好不好？」

宇文護定了定神，「把我叔父放了。」

「你這是考慮好了？」

「不，把我叔父放了。」

「乖乖，」高洋一手摟著宇文毓的腰，一手輕拍他的臉頰，「你心心念念的堂兄不要你了呢。」

「高洋！」

「宇文護，你還不知道你這個堂弟對你抱有怎樣的心思吧？你也知道，一個缺愛的孩子，誰對他好他就願意對誰走，就算被他利用被他虐待也不會在乎，最害怕的是那個人不要他。」

「會死的，宇文護，會死的。」高洋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恍惚，彷彿故事裡的主人公是他自己。

「你胡說些什麼？放了我叔父，否則，放箭。」屋檐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圈弓箭手。

「算你狠！放了他我有什麼保障？不一樣是死嗎？！」

「你手上不還有一個嗎？讓他跟著你到地方。」

「哼！你現在說這話是在嘲笑我嗎？誰不知道你打算放棄他，怕是要連他一起射殺了。」

「他不該死嗎？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護兒。」

「叔父！死了…都死了…婧兒…死了！」宇文護紅著眼眶吼出這句話，積累了一夜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他是個內斂的男人，十幾年的征戰生涯讓他的感情不輕易外露，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失態過了。

「婧…兒…」

「宇文毓！你怎麼還有臉叫他的名字？！」

宇文毓雙唇蠕動，卻再也說不出什麼，兩行清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

這個時候，誰也沒有發現，在不起眼的角落，一個人悄悄搭弓引箭。

「咻！」一支箭破空而來，穿過宇文毓刺進高洋的身體，與此同時，煙霧彈炸開，等白煙散去，一切歸於平靜，高洋等人已不見蹤影。

「宇文將軍！丞相大人！末將來遲了！讓大人受驚了！」

「你是誰？」

「末將羽林衛一隊隊長曹達，受皇上之命前來營救丞相！」

「你來得太晚了。」宇文護只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就不再理他，快步走過去攙扶宇文泰，「叔父你沒事吧？」

宇文泰擺擺手，「剛才…」

宇文泰的未竟之語是什麼，宇文護心知肚明。宇文毓中箭了，以他的身體，估計撐不下去。

可是…這大概就是命吧。希望這一箭能夠洗刷他的罪孽。

宇文護想，人死燈滅，我大概不會再恨他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最終還是得到了「圓滿」的解決，最終找到了所謂的兇手，凌遲處死，頭顱斬下來懸掛於城門之上。對那些無辜枉死的人們，也進行了補償。宇文府更是各種賞賜源源不斷，畢竟是在城牆根下出了這種事，是京畿衛的失職，元寶炬這個做皇上的自然面上無光，要竭盡全力安撫臣子。

似乎所有人都在刻意不想起宇文毓，只當他是死在了某個角落。宇文泰也不是沒派人找過，只是久了，一點音訊也沒有，也就不做無用功了。

這一切，似乎都與三年前，是那麼的相像。

偶爾午夜夢回，也許還是會有人憶起那個有著淡淡笑容的青年，站在海棠樹下，漸漸地、慢慢地消失。

「啊！！！」

「老大，怎麼了？你又做噩夢啦？」一個長著絡腮鬍子，手臂上肌肉虯結的漢子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他是今晚守夜的，這段日子和弟兄們天天聽到帳篷里不時傳出來一聲慘叫和隨之而來的粗重呼吸聲。久而久之，驃騎大將軍宇文護竟然會做噩夢的消息不脛而走。其實，他們的疑惑也不無道理，宇文護從孩提時代開始就在戰場上跌跌撞撞地成長，到現在得有二十年了，那時候都不做噩夢，沒理由現在才做。再說了，是什麼有那麼大的本事，能把這尊煞神給嚇到。

還真有。

宇文護這幾天，天天夢到宇文毓，就是醒著，也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當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

這是怎麼了？

宇文護屈膝坐在床上，左手捏著眉心。

他夢到的不是別的，正是宇文毓中箭那一刻的場景。只這麼一瞬，反覆在自己腦海中演過。

宇文毓胸口中箭，箭羽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晃動，他一向睜不大開的眼睛，那一刻卻睜得滾圓，不可置信中夾雜著絕望。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讓人看一眼就立刻心中酸澀，移開視線。宇文護一直知道，宇文毓真正出彩的是他的眼睛，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讓你不自覺地沉淪下去。像極了了那個女人，那個給過自己溫暖卻早逝的女人。

宇文護想，我是不是做錯了？哪怕是為了她，也不應該將他逼到這樣的境地。畢竟，他是她生前唯一的牽掛。

「護兒，來跟你的堂弟見個面。」

……

「看，弟弟多喜歡你，他笑了呢。」

……

「護兒，抱抱他吧。」

……

「毓兒不得他父親的寵，又性子純良，不適合這些爾虞我詐，我走以後，他可怎麼辦啊？」

……

「護兒，我把他交給你了，你一定要保護好他。」

……

「這是嬸娘拜託你的最後一件事了。」

……

「護兒……」

小嬸……我好像把他弄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