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難民暴動
小說: 青帝 作者:真真酱 字數:2953 更新時間:2019-09-21 11:45:18
剛走出房門沒幾步,就險些讓人撞了個正著,宇文毓伸手抓住那人的胳膊,「怎麼了?」
「難民…好多難民…」
「在哪?」
那人指了一個方向,正是放糧的所在地。
「讓我們過去!讓我們過去!」
「憑什麼不讓我們過去!我們也是北魏的子民!」
「現在沒有北魏了,只有西魏和東魏!」穿鎧甲的士兵銅牆般橫槍站成一排,身前是望不到底的人的海洋。他們衣不蔽體,面容髒亂獃滯,只一下重複地推搡著眼前的護衛。宇文毓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為什麼不讓他們過來?」沒有人回答他。
一個年長的人過來把他拉到一邊,讓他別管閑事,「都是東魏那邊過來的,現在開戰了,誰知道裡面有沒有姦細。再說了,我們都自身難保,哪還管得到他們?」
「可是…」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嗎?
「哥哥,哥哥。」宇文毓覺得下擺一緊,低頭一看,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光著腳,身上的衣服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被遠行和饑荒消磨得臉上都沒有肉了,顯得眼睛特別大。可以想像,如果她沒有遭遇橫災,該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子。
「你娘呢?」
「娘睡著了,爹說,如果我們有吃的,娘就不會睡覺不陪小囡玩。」
「鑽過去一個小女孩!」
「不好了人群暴動了!」
「小囡快!」
騷亂來得猝不及防,難民們都跟瘋了似的,想要突破重圍,有不少甚至已經趁亂鑽了進來,搶到了桌案上的白面饃饃,就站在原地不要命的啃食起來,被守衛一槍刺中後背。饃饃還叼在嘴裡,可是已經沒有機會吞下去了。
混亂中宇文毓也被擠了好幾下,他抱著小囡一邊躲避,一邊喊到:「停手!快停手!」現場太喧嘩了,根本沒有人聽他的。
「功曹大人來了!」
「這、這、這怎麼回事啊?!」功曹大人心情很不好,他剛從被窩裡被挖起來,就急沖沖地被人拖著走,路上根本就沒有搞清楚狀況,到了現場才發現,事情鬧大了。不說地方暴亂頂上烏紗不保,就說朝廷派下來的這幾個大人哪個受點小傷都夠自己喝一壺的。北魏盛行資蔭制,五品以下的朝官,哪個不是世家出生。功曹無比痛恨自己前一天喝多了睡過了頭。
「趕緊!加快人手!務必鎮壓下來!」隨即轉過頭去,一臉諂媚地笑道:「幾位大人,可有傷著?」
「功曹大人倒是好睡,看你紅光滿面,想必過得不錯。」
「咱們還是走了,免得打擾功曹大人與美人共度春宵。」
「這…這…」正不知所措間,有一隻手扶住了他,「別再傷人性命了,桌上的那些都分了吧。」
「這…可…」
「出了事我擔著。」宇文毓淡淡地說道,他一隻手還抱著小囡,畢竟體虛乏力,這會兒已經有些費勁了。
「小囡!小囡!」
「爹爹!爹爹!」
「這是你爹爹嗎?」
「爹爹!爹爹!」
宇文毓把孩子放下來,小囡立刻就撲進一個高大男人的懷裡,父女兩個緊緊擁著。過了一會,男人才擦幹眼淚,「這孩子,方才與我走失了,若不是大人,只怕是要傷著了。」
「小事,以後孩子緊著點看。」宇文毓轉身,取了兩個饃饃和一些白面,塞到男人手上,「護好了,趕緊走吧。」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你真是好人。」
「別讓人發現了。走吧。」
「誒,誒。」
「哥哥,小囡以後還能看見你嗎?」
「可以啊,等小囡長大了來找哥哥。」
「好啊,好啊!哥哥要等小囡!」
「好…」
「有些人的架子還真大,以為自己是丞相的兒子就很了不起。」出聲的是荊州桓氏的人。鮮卑掌權,一些漢人世家,自視孤高,不屑與之為伍,先孝文帝一度十分頭痛,但苦於其勢大,非但動不了其根基,還要反過來尋求他們的幫助,無形中,助長了他們的氣焰。
「你少說幾句。」這是楊挺,弘農楊氏的人。老好人一個,兩邊不得罪。「玉奴,快些過來。」
玉奴是宇文毓的乳名,那個時期流行賤名,好養活,並且男孩子不會起非常陽剛的乳名,這是一種風尚。你若在大街上喊一聲孔雀,有可能就有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回過頭來應你。不過乳名也是非常親近的人才好叫的,也不怪其他人在心裡嘀咕,這兩人什麼時候關係這麼好?天知道楊挺只是覺得叫名字不禮貌且彆扭,宇文毓還有一年才弱冠,所以並沒有取字。不過一般得寵的孩子,家裡也會早早地取了字型大小,未必等到那一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宇文護果然一擊得中,拿下首功。竇泰兵敗自殺,西魏軍一鼓作氣,將其他三面的敵軍一一掃蕩,令其只能撤毀浮橋回軍。東魏經此一役,士氣低落。然而戰爭遠並沒有結束。高歡損失慘重,又折損一員大將,怎能善罷甘休?他們退守關外,伺機而動。
是夜,高歡營中。
參謀捻著鬍鬚說道:「現在大家都少糧,我們人少反而有優勢,宇文泰人多,糧食必定支撐不了多長時間。」這就等於間接否決了高歡要加派人手的決定,可是高歡為竇泰復仇心切,並沒有打算聽他的。
這時,大將侯景也說:「等西魏賊把糧食消耗殆盡,必定會往恆農而去,那兒有一處穀倉。屆時,我們再引兵將恆農團團圍住,一把火燒了,豈不令他們全軍覆沒?」
高歡一聽也有道理,但他還是不甘心,就說道:「就這麼燒了,太便宜他了,將其生擒,羞辱一番,豈不快意?」
「這有何難?宇文泰勢必不會坐以待斃,等用火將他逼出來,到時他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我們再生擒他,不就容易了?」
高歡終於鬆口,「那依將軍之見,該派誰去好?」
「高敖曹。」
宇文泰這裡。離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果如參謀預料的那樣,那點糧食確實是不夠支撐十萬大軍走完接下來的行程。軍士們個個面黃肌瘦,神色萎靡,這段日子,已經有不少叛逃的事情發生。將軍們個個愁容滿面,聚集到宇文泰那裡,他們哪裡曾料到,打了勝仗,還要面臨這樣的窘境。沒辦法,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年頭到處是饑荒,人人都自身難保,已經沒有供養軍隊的餘力。或許,在這個季節倉皇應戰,根本就是個錯誤。
宇文護看著地圖說道:「離這不遠,就是恆農了。」
恆農糧倉!天下第一大倉!在場的各位歡欣鼓舞。有救了!
只有宇文護雙手撐在桌案上,半垂著頭,神色莫辨。他心裡知道,要解眼下危機,並非只有去恆農一條路,他故意將大家的思維往這方面引,只是因為宇文毓在那裡。對於這個孩子,他的感情是複雜的。當初,如果不是宇文毓的母親,他的父親也不會在邊關飽受十年相思之苦,最後戰死沙場。父親對他是冷淡的,只有在面對這個孩子的時候,會露出一點笑容。他看在眼裡,既羨慕又憤恨,但是,每次一對上他那雙眼睛,那股恨意就自動消融了。
同樣想起宇文毓的,還有宇文泰。兒子不在身邊快兩個月,他才想起他的好,可惜他們單獨一起的時候,總不能好好相處,久而久之,也就疏遠至此。兩個不擅長表達感情的人,大抵都會走到這一步。有時候,他不禁暗恨起來,為什麼不能像邕兒或者婧兒一樣對著他撒嬌,又或者像其他庶子庶女那樣,用濡慕的神情面對著他。他忘了,他小時候也有想要承歡膝下的時候,卻被他怒斥,身為嫡長子,沒個正形,如何給弟妹做榜樣?於是他時刻謹記著,要給弟妹做榜樣。
就這樣,宇文泰幾乎沒怎麼掙扎就同意了宇文護的建議。大軍即刻開拔,往恆農而去。
恆農。
「咳咳…」宇文毓半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滿臉通紅。這一個月來,他身上一直不爽利,卻仍然堅持著每日早起放糧,三餐皆是半碗米湯,有時候連個饃饃都沒有。這日躺久了,他覺得口幹舌燥,想要起來喝杯水,不想就著了涼,當晚就燒起來了,這會連神志也模糊了。若不是楊挺剛好有事找他,只怕就危險了。
楊挺嘆了口氣,擰幹毛巾,攤平把它放在宇文毓額上。這裡既沒有大夫也沒有藥物,只能寄希望於讓他自然退燒。好在宇文毓這次還算爭氣,天快亮的時候,熱度就退下去了,人也清醒過來。不料,剛醒就得知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宇文泰領著大軍過來了,現在就在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