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

手冢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下意識地摸索著身邊的人，卻意外地摸了個空。

於是他猛然意識到自己驚醒的原因是感受到了那人不在身邊。現在雙目失明的不二會去哪裡？一念及此，手冢猛地坐起身來。

那場災難性的爆炸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不二在手冢強硬的態度之下返回了1029號公寓——不然他本應該被送去戒毒所強制戒毒的。這一個星期里不二始終保持緘默的微笑，神情飄忽不定地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發愣，並在其他人和他交談時保持禮貌的回應。手冢一度差點被他飄渺恍惚的神情迷惑過去，直到他在某一天為不二蓋被子的時候發現不二手下的床單都已經被抓破成條狀物，他才知道不二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承受了多大的傷痛。

他什麼都不說，他什麼都不問。正如此刻，1029號公寓里一片安靜，只有客廳里透出一點淡淡的光亮。不二窩在沙發里拿著手機，看樣子似乎是在盯著手機熒幕，但實際上他只是茫然地保持著從前的習慣和姿勢，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不知去向何方。

「不二。」

不二失明之後聽覺比從前敏銳了很多。他動了一下沒有說話，顯然是因為他聽出了手冢的聲音。如果換做其他人，他差不多就會第一時間跳起來擺出防禦的姿態，那種驚弓之鳥的樣子手冢從未見過。

這個案子花費了他太多的精力，也令他失去了太多。他了解到了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了解到一些陳年舊事的真相。這還不夠，Alpha已經被送上國際法庭審判，手冢引咎辭職的第二天，手冢的上司找到手冢，說Alpha想要見不二一面。

手冢不確定這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也不確定不二對此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和大多數感染毒品的人一樣，不二在強制戒毒的一個星期內表現出各種性格上以及身體上的反應，所幸手冢是個醫生，才一次次轉危為安。這種情況下的不二身體和心理都脆弱到了極點，手冢實在不敢想像如果經歷過再一次的打擊，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因此再三權衡之下，手冢也沒有告訴不二這個消息。

「手冢。」不二反覆按著自己手機的鎖屏鍵，說話時一如既往抬起他那雙湛藍的雙眼。雖然看不見了，他仍然準確把目光投向手冢所在的位置，並擺出一副正常狀態下思索的神情。

「手冢，你有事瞞著我。」

一時間手冢無法回答他，只能到廚房沖了杯紅茶。他端著茶杯走回來時看到不二十指指尖相對抵住下巴，仍然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坐姿。

「你知道嗎，手冢，我從前研究過，人在欲言又止時的呼吸頻率會發生改變。」不二彎起唇角帶出一絲笑意，雖然臉色蒼白但看上去精神狀態非常之好，「你這幾天每天注視著我的時候都會有那麼幾次欲言又止，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如此難以開口？」

這傢伙……失明了還和從前一樣敏銳。

「我辭職了。」

「我料到了。」不二咬了咬嘴唇，「我很抱歉。」

「這和你無關，不二。」手冢安撫性地說道，「這是我選擇的。」

不二歪著頭笑了笑：「但這不是讓你欲言又止的事情。」

這傢伙……

手冢皺了皺眉：「Alpha要見你一面。」

「哦……」不二聳了聳肩，「這件事這麼讓你難以開口嗎？他現在在監獄裡，又不是在大街上。」

經歷過這件事……手冢似乎對他有些過度緊張。不二知道原因，不過他自己表現得也不是那麼讓人放心，這就是所謂的……自作自受。

果然這件事不會輕易了結，不二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他差不多知道Alpha會和他說些什麼，有漏網之魚嗎？那麼龐大的組織不可能沒有漏網之魚。還有關於過去，他和自己父親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糾葛，那種扭曲而偏激的性格也是學生時代的經歷留給他的吧。

但是無論他經歷過什麼，都不能因為自己的經歷而傷害別人，這不能成為不二原諒他的借口。

「不二……」

見不二久久沉默，手冢不禁鎖起眉心。

「我很好。」不二嘆了口氣，「見一面沒什麼，我都能想像得出你的表情了，手冢。你這種表情會嚇哭小孩子的。」

呃……有嗎？

不二戒毒之後這麼平靜地調侃人還是第一次，看來他的精神狀態確實在恢復之中，手冢暗自鬆了口氣。要知道回到公寓後不二簡直不像一個活人，身體極度虛弱的狀態下心理上也經常處於崩潰的邊緣，被手冢撞上毒癮發作的幾次他用手銬把自己鎖在窗邊，整個人都痛苦得縮成一團，更別提手冢出門時他獨自一人在家又會是什麼狀況……看看那被抓破的床單就知道他究竟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但手冢不能幹涉。無論不二痛苦到什麼地步，無論不二怎樣掙扎，手冢能做到的就是制止不二在發作時傷害自己……天才的自尊不允許不二表現出一點點軟弱，哪怕是在手冢面前。

「逃避並不是辦法，手冢。」不二的目光投向窗外。此刻正值晚春，路兩旁開了一樹不知名的白花。自兩人同居已經接近一年，手冢無比清楚不二的性格。

「現在不可以。」手冢淡淡地說道，「再等一等吧。」

等不二的身體狀況好一些，等他從毒品發作不穩定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在此之前，最好不要出現任何意外。手冢不想再一次目睹他消失在一片火光的建築物後，那會成為他此生最大的夢魘。

由於精神狀態的不穩定，不二暫時不可以獨自一人離開家門，蘇格蘭場也不會給他任何案子用來打發時間，這讓不二的無聊程度達到前所未有的境地。想想看一個人被關在家裡三個月，要忍受突如其來的噁心頭暈，還要忍耐發作時的各種併發症，在無聊時甚至不能找點事情來排遣，這簡直是慘無人道的折磨……讓不二在去見Alpha之前積累了足夠多的怨氣。要知道天才不二從來不是什麼寬宏大度的人，他的錙銖必較和有仇必報手冢早在同居之初就已經領教過，只不過不二不會遷怒於旁人，這讓他們家的公寓在某種程度上倖免於難。

距離不二戒毒開始兩個半月，無聊至極的不二竟然想方設法弄來了一套實驗器具，並開始興緻盎然地研究如何破壞他自己製作出來的HOG-495。手冢下班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不二一手拿著試管一手支著頭坐在椅子上發愣，他幾乎是一個箭步衝上來奪下了試管。

「不二！」

手冢是真的發怒了。這傢伙怎麼就不能安生一點，一定要折騰自己？他的眼睛仍然看不見，毒癮也沒有完全戒除，他怎麼能安安心心做這種危險的化學實驗？

不二像是沒有察覺到手冢的怒氣，彎起眉眼露出無害的笑容：「手冢，今天久美來看我了。」

手冢余怒未消，重重地哼了一聲。不二聳了聳肩攤開雙手：「手冢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我真的很無聊。」

手冢僵了一下。他能理解不二的心情，但他不能在這件事上縱容不二。雖然目前不二的狀態穩定了很多，他還是不放心……

「手冢？」不二尾音微微上揚，「你又有事情瞞著我。」

的確是這樣，但是……

不二忽地湊近手冢，手冢不禁微微一驚。他抬眼對上不二那雙冰藍色的眸子，雖然明知道對方看不見，但仍然產生了一種和從前一樣被不二觀察時的壓迫感。

「你……」不二低聲說著，伸手撫摸上手冢的臉龐，慢慢向下摸索著。從脖頸到衣服，他雙手滑過他的胸膛，又滑向腰間，又緩緩向下。手冢完全僵在原地，竭力控制自己不向某些情/色的方向亂想，但眼前這個場景……實在太過曖昧了些。

「你進門前不久接了一個時間很長的電話。」不二微微蹙起修長的眉，一面思索一面說道，「我猜，是Alpha的事情吧？」

手冢呼出一口氣，把手裡的試管放下，借故離不二遠了些以免自己某些反應會被對方察覺到。他知道不二看不見只能依靠接觸和聽覺來進行推斷，不過他的敏銳與洞察力仍然讓他吃驚。

「是。」

「讓我去吧。」不二坐回了原位，語氣平靜，「手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