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存心不可貪愛錢財。要以自己所有的為足。因為主曾說，我總不撇下你，也不丟棄你。——《聖經》Chapter 01

路上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

時間已經接近午夜，不二雙手插在兜里，一個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今天是二月二十八日，不二周助的偽生日——他出生於二月二十九日，似乎上帝安排了他一出生就要與眾不同，脫離人群，孤單而寂寞。但幸好，他還有朋友。

在菊丸家吃了大石親手做的巧克力蛋糕——雖然基本上都進了菊丸的肚子——隨後喝了點酒，有些頭暈。

跡部和忍足特意從日本飛來，請他去西餐廳吃了一頓，跡部送他一張金卡，可以免費出入跡部財團名下所有的店鋪。不二猜想自家姐姐可能會很喜歡這張卡，因為她最欣賞跡部財團名下的服裝店的品味。

蘇格蘭場的人口頭上表示祝賀，同時隱晦地希望不二以後不要再禍害蘇格蘭場，至於埃德蒙·金和休斯·韋爾這一對住在隔壁吵架就砸花瓶的情侶則送他一雙情侶款的拖鞋，建議他擺在門口。幸村和真田送他一個骷髏頭花瓶（這一定只是幸村的主意），他可以把它擺在餐桌上。

只有一個人，沒有任何錶示。

不二慢慢踱著步子，望瞭望1029號公寓的窗戶，漆黑一片。溫暖的燈光從隔壁的窗子里投射出來，將不二的影子拉得很長。

是呢，手冢應該還在加班吧。

不二自嘲地笑了笑，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麼。手冢很忙，他知道。也許當初他可以用一點手段阻止手冢到馬修醫院上班，他甚至可以阻止手冢找到工作，但他什麼都沒有做。手冢國光不是不二周助的所有物，也並不屬於不二的生活，他再也不想他滿身是血地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但是……不想就這樣變成一個人。

不二在公寓門口的台階上坐下，蜷縮起身子抱住腿，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他想起從前手冢賦閑在家的時候，屋子裡總是亮著燈的。不二不喜歡回到家時空無一人，那天他午夜才回公寓，看到燈光的一瞬頓時湧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欣喜。

四年前的今天，傳來父親死亡的消息。不二從一個懵懂不知世事的高中生成為一名飄洋過海的流浪者，每晚回到住處都只有自己一人。

直到遇上手冢。

不二覺得心有些疼，鈍鈍地疼，流出暗紅色的血。

他想也許自己是依賴著手冢的，依賴他的縱容他的理解他的溫暖。他想也許在手冢說出「我跟你去」的時候他便已經心動，希望這樣的陪伴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一直持續下去，希望這個人……永遠不會離開。

不二深吸了口氣抬起頭來，唇角上翹露出慣常的微笑。他看到手冢已經下班了，修長的身影在路燈下逐漸接近，不二於是舒展了一下身體。

「晚上好，手冢。」不二開始笑，「我沒有帶鑰匙。」

他最喜歡看手冢露出無奈的表情然後帶著幾分縱容允許他繼續不帶鑰匙或在廚房裡用鍋做他的化學實驗。然而今天手冢卻推了推眼鏡，眉頭微微皺起，表情似乎有點猶豫。

「手冢？」不二疑惑地看他。

「嗯。」手冢應了一聲似乎在斟酌詞語，「我很抱歉，不二。」

「抱歉？」不二一愣，「為什麼？」

「晚上不可以吃太多甜食，所以……」手冢罕見地挪開視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買蛋糕。」

看到不二不可思議的表情手冢似乎越發尷尬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小小的銀色東西遞了過來：「你的。」

是一個精巧的鑰匙扣，作為裝飾品的掛墜是一盆微型仙人掌，養在小小的花盆裡，裝在玻璃管中。燈光被玻璃管折射成七彩的光芒，來回晃動著，顯出一種別緻的美麗。

「澆水一個月一次。」手冢的語速有些快，「仙人掌是專門培養的，不會長大。」

「你培養的？」不二看著那枚精巧的鑰匙扣——它絕對不可能在市場上買到，玻璃管中那盆微型仙人掌簡直就像個藝術品。

手冢遲疑了一下：「你喜歡仙人掌。」

因為不二喜歡，所以專門去培養出一個微型仙人掌，為此所耗費的精力，一定超出想像。

不二握緊那枚鑰匙扣有些呆愣。相識不過四個月，手冢國光卻知道不二喜歡攝影喜歡芥末喜歡仙人掌，知道他愛好古典文學，知道他怕冷，知道他所有的一切。

這世上第一次有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如此了解他，如此縱容他，如此愛護他。

手冢……其實是個溫柔的人。

「我在想……手冢真是個溫柔的人呢。」不二歪著頭微笑。

手冢開門的手頓了一下。

祖父今日突然打來電話，詢問他和不二的關係。手冢那時想了很久，回答說是很重要的朋友。

但是總覺得什麼地方欠缺了什麼。就像現在，不二站在門口歪著頭微笑，說手冢你其實很溫柔，手冢便控制不住地想皺眉，想轉過身擁抱他低聲安慰他幾句。

——至於為什麼，手冢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他可以感覺到不二的內心就像月色下荒蕪的沙漠，凄冷而寂寞。想來立於人群頂點的天才，從未被人溫柔地對待過吧。

因為人們總是把目光聚集到他們的天賦上，卻沒有想過他們也是人群中的一員。手冢慢慢地覺得不二並非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那麼不二究竟是誰？手冢第一次在一個問題上迷茫，並思考了很久。

總之……是可以絕對信賴的存在。

「祖父說……」手冢忽然開口說道，「……他擔心你最後會成為罪犯。」

不二的微笑沒有半點變化：「你怎麼說，手冢？」

「你不會。」手冢轉過眸子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了解不二。說著他溫柔的不二實際上才是一個敏感而溫柔的人。溫柔到為了弟弟不惜威脅警察，溫柔到不顧一切去保護一個少年的夢想。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成為罪犯？

不二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微笑著回應手冢。

他說，謝謝你相信我。

——他知道蘇格蘭場的人都認為他性格怪異，就連菊丸和跡部也時常擔心他哪一天突然發瘋，將他超越常人的天賦用在犯罪上。

但幸好……

他還沒有被這個污濁的世界逼得發瘋，手冢成為他保持清醒的最後一道底線。

就算今日，是父親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