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無衣等人回到紫微山時已近子時。他們在山門處御劍而下，最先看到的便是葉為書比黑夜還陰沉的臉。

幾人不禁都畏縮了一下。

葉為書大步向前，在看到卓無衣被劍鋒劃出十幾道口子的衣袍時，臉色愈發陰沉了幾分，彷彿暴風雨來臨前墨黑色的雲，他眼底的怒意便是閃電。

「遇到了誰？」葉為書言簡意賅，絲毫沒有安撫和廢話的意思。

「魘魔。」池晏塵低聲說道。看葉為書眉毛揚起，補充道：「是新的魘魔，自稱叫殷盛。」

「哼，殷遲的弟弟。」葉為書冷冷道，「誰用紫微仙術襲擊了卓無衣？紫微門下出了叛徒？」

白素婕、池晏塵包括卓無衣都不禁微微吃驚：怎麼葉為書竟似親眼見到一樣？

「是……是我。」池晏塵低下頭去，「我想和卓師弟夾擊殷盛，沒有掌握好方向，誤傷了卓師弟。」

「那就是你修為不夠。傷害同門，本該逐出紫微。念你只是無心之失，」葉為書冷聲說道，「明日起去長壽山自省一月。」

其餘人又吃了一驚：長壽山是紫微犯了大錯的弟子反省自身的所在。山路崎嶇，環境甚為艱苦。看來這次葉為書是真的動了氣，才會罰池晏塵去那種地方。

「池師兄他……」

「閉嘴。」葉為書冷眼掃過欲出言維護的卓無衣，「你的帳自有你師父跟你算。其餘人回去休息。卓無衣，你去不歸殿找你師父。」

「……是。」

卓無衣踏進雲琛所在的暖閣時，不禁吃了一驚。

他從未見過如此虛弱的雲琛。雖然對方掩飾得很好，但卓無衣還是從他蒼白的臉上看出了他的倦意。

「坐吧。」雲琛的雙手放在案幾上，長袖掩住他的手腕，僅能看到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卓無衣在他面前坐下，第一次感到忐忑不安。

「我知道你遇上魘魔殷盛了。他現在的力量還未全部恢復，否則你根本不可能坐在這兒。」雲琛淡淡道，「這件事也怪不得你。」

卓無衣張了張嘴，小聲說道：「我不懂為什麼葉師伯會發那麼大火。」

雲琛靜默了半晌，說道：「我會勸他的。」

卓無衣又說不出話了。他忽然有一種感覺：這件事遠遠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比如……葉為書究竟為什麼勃然大怒？雲琛又為何如此虛弱？

「師父。」卓無衣最終開口道，「你看上去不太好……是發生什麼了嗎？」

「無礙。」雲琛淡淡道。他的眼中平靜無波，卓無衣什麼也看不出來。

「我沒有什麼事了。」雲琛的眸子宛如深林古潭，安靜而淡泊，「你可以走了。」

卓無衣低頭看看自己被劃得破破爛爛的衣服，忽然想起一事：「師父，我還有事。」

雲琛抬眼：「說。」

「上元節快樂。」卓無衣從懷裡拿出那根玉簪遞給雲琛，心裡七上八下帶著幾分忐忑。那根玉簪平淡無奇，並不像紫微玉持一樣是法寶，也不是名貴罕見之物。他只是在看到它的時候就自然而然想起雲琛如雲般流瀉的長髮，襯著那冰雪般清冷的側顏，完美無瑕如上古盛開的蓮，帶著攝人心魄的美麗。

雲琛之後，再無美人。

這樣平凡而不起眼的禮物能否配得上這不世而出的俊美？卓無衣遞過去的時候手心微微出汗，心跳一下一下似乎格外緩慢。他向來不會懼怕什麼，小小一支玉簪竟然讓他感覺到了緊張。

「……」

雲琛接過了它。他眸光微微瀲灧開來，一剎那間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驚訝。

「這是……」

「呃……這是人界風俗啊，師父。」卓無衣撓撓頭，說話有些不利索，差點咬到舌頭，「這是送給你的。」

雲琛很深很深地瞥了他一眼，那雙純黑的眸子里流轉著一些卓無衣看不懂的情緒。半晌，他才說道：「送我的？」

「是啊。」卓無衣有些納悶了。為何雲琛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難道沒有人送過他禮物嗎？

「謝謝。」雲琛順手綰起長發，用玉簪束住。這個動作他做來賞心悅目，不帶絲毫女氣，反而平添幾分朦朧出塵之感。卓無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彷彿要將他每個動作都記在心裡。忽然，他注意到雲琛舉起的右手袍袖滑落下來，手腕處赫然一道腥紅的血痕！

「師父！？」卓無衣想也不想就一把抓住他手腕，「這是……！？」

雲琛輕輕一掙，掙脫開來：「無衣，你似乎有些好奇過度了。」他臉色剎那間冰冷，彷彿適才朦朧的溫柔只是錯覺：「回去休息，明日還要繼續修鍊。」

「不。」卓無衣倔脾氣一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雙手按在桌面上，兩眼瞪著雲琛，「這次又想趕我走？在我明知道你受傷的情況下！你受傷為什麼不醫治，為什麼不包紮！」

「……」雲琛緊緊皺起眉，淡淡道：「無衣，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地方。」

「那我應該關心什麼！？」卓無衣的質問聲提升了八度，暖閣中的東西均在他靈力的影響下震顫了一下，「你受傷了，卻拒絕接受治療！」

「無衣！」雲琛也提升了聲音，冷然道，「你太放肆了！」

「沒錯。」卓無衣昂起頭。因為激動他已經站了起來，現下居高臨下地望著雲琛，「我還放肆地喜歡了你！又能如何！」

話音一落，室內一陣沉默。

卓無衣張口結舌地呆在原地，雖維持著站姿和爭執的氣勢，臉上卻呈現出一片空白；雲琛動作一僵，那雙漆黑的眸子與卓無衣一片空白的目光對上，眼底第一次浮現出明顯的震驚神色。

「……你說什麼？」

「……」卓無衣空白一片的大腦因為這句話突然開始加速，思路逐漸清晰起來。他忽然覺得沒什麼可怕的，最壞的結局不過是解除親傳丟進長壽山，亦或是逐出師門。他已經孑然一身，還怕失去什麼？他絕不像林安懿那樣懦弱，明明動心卻假裝視而不見，害了雲琛也害了自己，更辜負了他用來逃避的那個姑娘！

「我說，我喜歡你！」卓無衣一字一頓，直視著雲琛，絲毫沒有逃避的意思，「我喜歡師父，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他目光一瞥雲琛的手腕，「我也希望你能好好對自己。你因為一個人而捆綁自己、封閉自己，你不知道你周圍的很多人會非常難過……不僅僅是我，我相信葉師伯、白師姐他們……包括廉貞仙尊，」卓無衣說道，「對，我知道她也喜歡你。你怎麼能這麼傷害在乎你的人？你這是懦弱逃避的表現！」

雲琛始終默不作聲地聽著，只在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眸光微動，俊美無雙的面容上再度浮現出一絲明顯的震動。他抬眼看著卓無衣，幾次微微抿唇，最終開口，聲音很低：「無衣，在仙界……你可知你這番言論會有什麼後果？」

案上的燭火發出劈啪一聲輕響，微微跳動了一下。窗外拂進柔和的晚風，吹起雲琛墨色的長髮和卓無衣的衣衫。夜涼如水，暖閣內似乎也有些冷了。燈光昏暗，窗外的星散落下稀疏的光，也彷彿落在了卓無衣的眼睛裡。他就這樣看著雲琛，漆黑的眸子里盈滿暖暖的星光。

「我知道。」卓無衣開口，露出一絲笑意，「那又如何？」

雲琛的眸子閃爍了一下，眼底涌動著訝然。

「我絕不會因為這種事就否認我的感情，也絕不會因為這種事就放棄。」卓無衣嗤笑一聲，「雖然我很窮，來紫微之前吃不到一頓飽飯。雖然我很弱，離了劍我就束手無策，但我絕不懦弱。就算會因此被關進長壽山或逐出師門，我也絕不後悔。」卓無衣說著又笑了出來，「師父，我和你說這些並不是要你做出回應亦或是求一個結果。我只是覺得，我喜歡你這件事，不僅僅和我有關，也和你有關。」他目光落在雲琛遮掩起來的手腕上，「至少處理一下你的傷，而不是放任不管。」

「我知道了。」雲琛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也遮住了他眼中風起雲湧的情緒。有風拂起他潔白勝雪的衣衫和墨玉般的長髮，他整個人如同水墨畫里的仙人，風華絕代，縹緲出塵。

卓無衣從懷裡掏出金瘡藥遞了過去，雲琛垂著眼慢慢接過，撩開寬大的衣袖開始上藥。

「明日卯時來這裡。」雲琛忽然淡淡說道，「繼續修鍊。」

他沒有對卓無衣那番話有所表示，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過一樣淡漠。但卓無衣卻莫名心情飛揚起來。

「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