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瑛曾經和雲琛是至交。

卓無衣緊緊握著腰間南華劍的劍柄，他深知「至交」二字絕不是隨便什麼朋友就可以稱得上的。雲琛登仙已近千年，那麼季瑛必然與他早在未登仙之前就已相識。

他想知道，季瑛為什麼一定要見他一個人類十六歲的少年？有疑問……會是什麼疑問？

「卓無衣。」季瑛輕輕笑著念出這個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咬得清楚，「今日見到你，我才終於知道為什麼小琛要收你為徒。」

卓無衣心裡一震：他一直不解的就是為何雲琛會收他做親傳。他知道，林安懿在雲琛心中始終不曾淡去。或許雲琛不言語，但數百年的執著與想念，根本不是他一個普通人類幾天就能勸解的。在他看來，雲琛根本不會讓任何人佔據林安懿的位置——無論是心理上，還是形式上。他或許非常願意就這麼一個人守著紫微星君之位，不會再有任何親傳弟子，也不會再有任何情感波動。

然而，雲琛對他的態度真是出乎意料的縱容，出乎意料的不同。卓無衣知道，這無關乎情愛，只是……雲琛對他實在太過特殊，使他也不禁奢望，會不會有一天雲琛能夠不僅僅把他當做弟子一樣的存在？

「……為什麼？」卓無衣咬緊牙關，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季瑛臉上露出瞭然而又同情的笑容：「你還不知道？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父母都是凡人，你卻天生擁有強大的靈力和感知力？為什麼你的力量不是純粹的靈力、妖力，卻偏偏接近本源之力？為什麼你的師父雲琛，會對你的生辰、身世了如指掌……」

「我也從來不知道你竟然如此關注我的弟子，季瑛。」

清冷而淡漠的聲音響起，紫微弟子臉上紛紛露出喜色，卓無衣則是猛然間目光越過季瑛，看到了那個立於輕雪之上的人影。雲琛看起來有些風塵僕僕，但卻依然纖塵不染。他的長髮完全散開，宛如一匹上好的錦緞，在飛雪之中愈發顯得冰冷出塵。他的眉目依然宛如玉琢，英俊而美麗。

玉持在他手中。

「你……！」季瑛臉色劇變，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持上，「你竟要因為他如此待我……！」

「抱歉。」

雲琛語氣淡淡，手中玉持化作一道白光鑽入地下。即使有段距離，卓無衣也感到一股純凈至極的靈力驟然爆發出來，巨大的壓力讓他忍不住膝蓋一軟癱倒在地，幾個修為稍遜的一代弟子也被壓得單膝跪地，而處於力量中央的季瑛三人則完全只能勉強站立。地上開始迅速浮現出一個八卦陣，道道光芒化為繩索，將他們強行壓下地面。很快，整個陣法連同他們幾人一同沉入了地下。

壓力與光芒消失了。

雲琛沉默著站在原地，卓無衣掙扎著站起身，雙鳳一左一右飛了下來。

「封印？」青鸞歪頭。

「是的。」雲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長長的睫毛微微低垂，「玉持的力量加上自身的靈力和陣法之力，勉強封印。」

「你又一次封印了他。」朱雀昂起頭，「這次能維持多久？」

「最多十年。」雲琛輕輕嘆了口氣，他抬起眼看向卓無衣。卓無衣呆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無衣，我有話要對你說。」

命令紫微弟子重新封起結界，雲琛帶著卓無衣向太虛幻境走去。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背影也有些蕭瑟，似乎適才的封印耗去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使他看起來疲倦而虛弱。

卓無衣張了張嘴：他還是無法控制住對他的關心。

「師父，你怎麼回來了……」

「你受到了攻擊。」

雲琛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卓無衣卻猛然睜大雙眼——難道那時候額前的紫微印記不僅僅保護了他，還向雲琛發出了警告？

「我……我不懂……」卓無衣忽然很想問個明白，「難道是……」

「你沒必要知道。」

「可我想知道！」莫名的煩躁湧上卓無衣心頭，他受夠了雲琛總是一個人承受，總是有很多事情瞞著他……那些事明明和他有關！適才季瑛允許他提問的時候，他真的想了很多，也在唇邊轉了幾圈……若雲琛沒有出現，或許他就會真的有所動搖！

也許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煩躁，雲琛淡淡瞥了他一眼：「無衣，你知道了也沒有任何用處。」

他打開太虛幻境的結界，卓無衣卻沒有跟上，他在勉力控制自己不要衝雲琛發火。

「師父。」卓無衣深吸了口氣，「你用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玩意兒保護了我，同時你也會收到警告，是不是？」他直視著雲琛，「我從未見過你對其他人這樣！你為什麼……」

雲琛看上去有些困惑。他蹙起修長的眉：「你是我的弟子，保護你是我的責任。」

不對！不是這樣的！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大聲呼喊著，卓無衣，不要信他！不是因為這個！不是因為什麼冠冕堂皇的責任，什麼狗屁責任！問他！一定還有其它原因！

「我……」

「每一個紫微親傳弟子入門之時，身為師父都會在額前為他留下這樣一個印記。當他遭遇不可抵擋、危及生命的攻擊的時候，印記就會自動替他承受一次攻擊，同時身為師父的紫微會有感應。」雲琛淡淡說道，「我原本在去往蓬萊的路上，感到你受到了攻擊，以為是季瑛傷害了你，於是用了傳送術半途返回，只讓宜君和子碩繼續支援蓬萊。但我回來發現朱雀和青鸞現世，說明攻擊你的並不是季瑛，而是檮杌——只有你去了太上幻境，才會驚醒沉睡中的朱雀。因此在你們交談之時，我布下了八卦陣。」他停了一下，「原本我不需要藉助陣法，但傳送術消耗了我大部分靈力，我不得不動用玉持和陣法，也只能封印他十年而已。」

卓無衣知道傳送術的距離越遠消耗的靈力越大，這也是為什麼大部分仙人只御劍不傳送的原因。他被雲琛說的一大段話驚呆了——印象中雲琛似乎還沒有對誰說過這麼多字。

「要想徹底擊敗季瑛，我辦不到。」雲琛的目光投向太虛幻境之內，輕雪落在他的長髮上，「只有你能辦到，無衣。這也是為什麼祁桃會把南華劍交給你的原因。」

卓無衣被新的消息震住：「為什麼是我？！我只不過一個凡人……」

「你的靈力決定了你不可能僅僅是一個凡人。」雲琛轉回目光，看著卓無衣，「魔由心生。只要人心還在，魔就不會徹底消失。但你與我們不同。你的力量接近本源之力，說明你的魂魄也接近本源的形態——毫無雜質，無欲無求……只有這樣的『心』才能擊敗季瑛。」

純潔無瑕……不，他不是這樣。

「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無欲無求……師父。」卓無衣不禁微微皺眉，「我也不是。」

「雖然我不知道你所求為何，但你是最後的希望。」雲琛似乎輕嘆了口氣，「我會教導你，你需要在十年之內登仙，並獲得你應有的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