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天台是徐文青一直以來就不怎麼喜歡的地方，或者幹脆一點的說，他對這個地方存有不可磨滅的陰影。

所以當他距離天台就只有一扇鐵門的時候，他開始變得有些猶豫，只能依靠連續的深呼吸來平靜。

鐵門被推開的瞬間，那溫暖而又柔和的陽光將他整個人包裹了起來，但是只有徐文青自己知道，他手心的溫度究竟有多麼冷。

「你來了。」曾日晞只是看了他一眼，似乎並沒有覺察到徐文青那極差的臉色，他撣了撣指尖的煙灰，開口說道：「從你剛剛在門後那猶豫不決的表現來看，你對那位跳樓自殺的前任重案組組長唐仲山還是難以忘懷，不過就算你再怎樣的難以忘懷又有什麼用呢？即使在你眼裡他是一個十全十美的英雄式人物，可是在現實生活中，他就是一個失敗者，所以，他才會用自殺來終結恥辱……」

「你跑題了。」徐文青的臉色已經黑到了極點。

「也許。」看自己的話被打斷了，少年最後吸了一口指尖的煙，而後便踩滅了煙頭，繼續說道：「在整個案件中，兇手狡猾就狡猾在她放出了一個煙霧彈，那一封看似是出自楊玉愛慕者之手的情書目的就是為了轉移警察的視線。事實證明，這個煙霧彈也的確奏效了，因為你們都信了。」

「但你還是識破了，對吧？」

「是的。如果她在這之後沒有被報復心迷惑了雙眼，而是以一種最為簡單的方式幹脆利落的殺掉了楊玉，那麼這就是一場極為成功的謀殺。但是事實證明，她就是忍不住。所以，她先是取走了楊玉的脊柱，之後又是她的臉。」

「你說報復，為什麼她要報復楊玉呢？」

「安美佳在國小五年級的時候曾經出過一次車禍，而且肇事司機事後選擇了逃逸。那場車禍導致了安美佳很長時間的癱瘓在床，或許是上天註定的安排，那起車禍的肇事司機就是楊玉的父親。雖然對於這件事直到今天或許安美佳和楊玉本人仍舊不知情，但是這並不代表別的人也不知道。那個女人，她知道一切，而且她要為安美佳報仇。」

「原來是這樣……」

「事情的大概就是這樣，更詳細的事情你可以問問安美佳本人，她現在應該還沒有走。」

在那之後，徐文青在審訊室外面的長凳上找到了已經徹底萎靡下去的安美佳。顯然女人現在已經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徐文青在她的身邊坐下，開口說道：「事已至此，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好好活著，對麼？所以如果你準備好了，可以把事情從頭到尾全部告訴給我麼？警方需要全部的真相。」

女人沒有說話，她沉默了很久，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我十二歲的時候出了一場車禍，司機看我沒死就逃逸了，然後一直到高二，我一直只能癱瘓在床。雖然在這段時間裡，我的父母一直都對我呵護有加，但是你能明白那種感覺麼？你會覺得你活著就只會拖累別人，是個累贅。很長時間裡，我一直都是這種想法。甚至還想過一死了之。但是阿敏的出現可以說是將我拯救了出來，甚至是我後來奇蹟般的康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阿敏也是功不可沒的。而在她一直陪伴我的這段日子裡，我發現我已經徹底離不開她了，是的，我愛上了她，我愛上了一個女人。而我們的關係我的父母也沒有過多的幹涉，所以有那麼一段時間裡，我覺得我的生活真的是苦盡甘來了……」

「但是後來楊玉卻突然出現在了你的生命中，粉碎了這一切，是麼？」徐文青試探性的問道。

安美佳重重的點了點頭，表情極其的痛苦，「這都是我的錯，阿敏之所以會做這種事情，全都是因為我……是我把她逼向了絕路……我該死！」

「那段時間我們的感情出了些問題，可能是因為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太長了，我開始覺得有些厭煩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結束這段感情，因為我知道我是愛著阿敏的，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一些新鮮感，而後這個時候，楊玉便出現了。和阿敏不一樣，楊玉是一個很轟轟烈烈的女人，她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那種無與倫比的自信，而也就是那種自信在後來逐漸的吸引了我，等到我意識到的時候，我發現一切已經晚了，我已經喜歡上楊玉了……我不應該喜歡上她的，我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

看著聲淚俱下的女人，徐文青皺緊了眉頭，雖然他知道如果他在這個時候把真相告訴給對方的話會顯得他很殘忍，但是一想起案件當中無辜慘死的楊玉，他還是決定狠下心說出一切。

「你的確不應該喜歡上楊玉，而且你的確也該向這兩個無辜女人說一聲對不起，即使你也算是受害者。有一件事情阿敏從來就沒有告訴你，楊玉的父親就是當年的那個肇事司機，她對楊玉本就抱有滔天的恨意，而你的出軌，則堅定了她殺人滅口的決心。」

徐文青說完這話就起身離開了，關於這件案子他已經全部弄清楚了。而且他現在更想弄清楚的是，曾日晞究竟是怎麼這麼快破案的。

「你去哪？」所以當他看到曾日晞以後，他沒有理會這個傷心的女人，而是徑直朝少年走了過去。

「回去。」

少年先是看了一眼正掩面哭泣的安美佳，而後笑得很燦爛。

彷彿對女人此刻的痛苦非常的受用。

「那我送你回去吧。」徐文青主動的提議道，下樓的時候，徐文青再次開口說道：「我剛剛從安美佳那裡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果然和你說的一模一樣。阿敏是出於嫉妒和報復的心理才選擇對楊玉痛下殺手，而後在事情敗露後選擇了畏罪自殺。呵，真是一出狗血的悲情劇。」說到這裡，徐文青冷冷的笑了笑，「雖然這個案子到現在為止可以說是真相大白了，但是我還是有問題想要問問你，你究竟是怎樣破的這個案子的啊？你是怎麼知道那封信是阿敏放出來的煙霧彈的呢？而且你又為什麼能這麼肯定這個案子就一定和安美佳有關係呢？還有你怎麼知道阿敏會畏罪自殺呢？」

「你有沒有發現你真的很擅長提問題？」走到車門，曾日晞看著他，反問道。

「額……」

「從現場離開以後，我調查了楊玉以及所有和楊玉有關係的人，然後我便調查出了她已故的父親和一起肇事逃逸有關係，緊接著我又發現那起車禍的受害人就是現在的安美佳。從他們公司員工的嘴裡很輕易的就能套出一些關於這兩個人的八卦。無論是那個時代，八卦都是非常為人所熱衷的。」

「也是。」

「而後我又調查了安美佳，發現她有一個地下情人，也就是此案的兇手阿敏。對於安美佳的車禍，這個叫做阿敏的女人一直沒有釋懷，因為她選擇成了一位外科醫生。」

「接下來的讓我試著說下去，所以出於報復心理她奪走了楊玉的脊柱，又因為嫉妒，所以又剝了她的臉，對麼？」

看聽完徐文青的搶答，曾日晞推了推眼鏡，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只是直接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見他沒有反駁自己，徐文青知道自己肯定說對了，隨後他就像個剛得了獎狀的小孩子一樣也坐進了車裡，對曾日晞說道：「我的天，你可真不是一般的聰明啊。」

「現在還遠遠沒到高興的時候，今天解決的只不過只是楊玉的這個案子，不久的將來，類似的案子一定還會再發生的。」

面對徐文青的誇獎，曾日晞澆了一盆涼水。

「什麼意思？」

看著少年終於沒有任何錶情的臉，徐文青又開始緊張了。

曾日晞扭過頭看著他，繼續說道：「我說過，真正獨立的事件是不存在的，任何兩件事情之間都一定會存在某種聯繫。這件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的。」

「可是那個阿敏人都死了，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

「你真的天真的以為一個人的死亡真的就可以代表著一件事情的結束麼？」

「那不然呢？」

「至少對於安美佳來說，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而且，有一個可疑的地方你並沒有放在心上。」

「什麼？」

「那把槍。」

「那把槍怎麼了麼？」

「這就是你之後的工作了。」

「額！」

「好歹，你也是個警察。」

這是這一天他們兩個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深夜，萬籟俱寂，偌大的世界歸於死一樣的寂靜。曾日晞坐在沙發上，此刻，不僅是徐文青，連「黑豆」也已經進入了夢鄉。他看了一會兒「黑豆」，而後又抬眼看了一眼徐文青緊閉的卧室門，嘴角開始緩慢的上揚。

那應該是發生在幾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悲劇還沒有降臨，那個時候一切都還是那樣美好。

也許是出於自我保護，關於那個時候的大部分記憶曾日晞都已經記不清了。就連那個一直揮之不去的男人，也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但是人就是這樣一種矛盾而且喜愛自虐的生物，分明知道那是不應該觸碰的，卻還是一再的去試探，去觸碰。然後便是更加的痛苦。

記憶停留處是某處醫院的後花園，在那裡，陽光似乎永遠也不會消失，它會一直一直的灑落，照射著世間萬物。曾日晞就坐在花園的白色長椅上，他不知道自己在看著什麼，他只是一直看著，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得非常的專註。之後就像是總會重複的夢魘一樣，每每這個時候，總會有一個高大的男人突然出現，但是無論曾日晞怎麼努力，他始終無法看清對方的長相，他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團灰濛蒙的陰影。男人總是坐在他的左側，然後像是念咒一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相同的三個字——「去死吧」。

低頭看著手心中的那截人造骨，少年的眼裡蓄滿了濃重的狠戾，他緊握起拳頭，任由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戶，打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