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去是什麼感覺
小說: 來生 作者:乌苏 字數:2943 更新時間:2019-09-22 03:16:56
很快,臨沂就發現這個看起來唯唯諾諾的男人其實很聰明,他的速記能力很強,即便是十年沒有接觸那些東西,他依舊複習的很順利,成人考只花了一個月的複習時間就透過了,而且聽說某個教授還很看好他,一入學就讓他跟著自己參與到一些公司的項目。
臨沂看著從試衣間里出來的來生,一身西裝革履,把原本挺拔的他更顯得英姿勃發、帥氣逼人。視線上移,是一張稜角分明,五官卻很柔和的臉。臨沂死死地盯著,似乎看到了那一張臉分出了一個界限,一半屬於過去,一半屬於現在。
「臨沂~,這衣服我穿上很難看嗎?」對上那雙受傷的眼神,臨沂才發覺自己打量的神色過於直白。
「沒有,很好~」臨沂本想著說好看,但想到用這個詞來形容一個男人,的確有些怪異,只得生生咽下。旁邊的銷售員也眼尖,看出這商品的決定權在臨沂手裡,立馬也隨聲附和,臨沂因為心裡想著事,沒有聽下去的心情,直接結了賬,拉來生出了店。
「臨沂~」來生拉住埋頭直走臨沂,看著他,「有什麼想問的,你就直接問我吧?」
臨沂終於轉了身,頓住,獃獃地看著此時像披上王袍的男人,透過那張臉,似乎可以看到這個男人雷厲風行、氣勢逼人的影子,這是應該是一個只用看一眼就挪不看眼的男人。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了聲,「來生,可以說說你的過去嗎?我知道這很難,那畢竟是你……」
「可以」是粗礪的嗓音,卻毫不拖泥帶水,「跟我去個地方吧,臨沂。」
明明是個喧囂的城市,這一片卻是寂靜的,靜的出奇,來生緊緊地握著臨沂的手指節泛白,一臉平靜地走在前面。
「媽~,我把人帶過來了,他叫臨沂,我很愛他,」來生鬆開臨沂的手微笑著跪下來,用手小心翼翼地擦墓碑上一個女人的照片,「您放心,兒子現在很乖,也有好好吃飯,對了我還參加成人考,已經透過了,現在很好!」說著又從上衣的口袋裡摸出一盒蘇煙,抽出一根咬住,擋著風點燃,卻不抽直接取下來,遞到旁邊的一塊墓碑前,「爸,兒子這回沒幹投機取巧的事,跟風投的那伙人也徹底斷了,您放心。嗯,這是您最喜歡的牌子,這牌子過了好些年了,您看還是不是當年的那個味。」臨沂靜靜地站在來生身後,瞧著那挺直的背漸漸佝僂成胎兒蜷曲的弧度,聽著那蒼老垂暮的聲音慢慢溢出孩子嗚咽啼聲,心口陣陣疼痛……他終於忍不住,不顧周遭送別的陌路人,跪著緊緊抱住來生的背,似是要將這個人揉進自己的骨血。
「臨沂,你知道失去是什麼感覺嗎?」了無生氣的聲音。
臨沂一滯,沒有說話。
「是忘記了自己還活著,忘記了活著是個什麼樣的感覺……我只是睡了一覺,他們怎麼就沒了呢?怎麼就沒了~」
「來生~」看著這樣的來生,臨沂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他曾經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救到的一個人,他突然覺得懷裡的人漸漸下滑,全身冰冷,他慌了神,拚命地想要去拽他,然而淚水卻開始泛濫,模糊了自己的視線,他甚至看不到來生到底在哪……「臨沂,我想他們了~」
「來生~」是嘶吼的聲音。
「臨沂,臨沂,你醒醒!」
「賢安?我怎麼了?」臨沂摸著臉上的淚,茫然地看向江賢安。
「你發燒了~剛剛做飯的時候突然昏倒了,嚇死我了,以後別再讓自己淋著雨了。」江賢安拿掉臨沂的手,像給小孩子擦臉一樣替他擦幹凈。
「做飯?我為什麼要做飯,你知道我從來都不做飯的,再說做飯有來生就夠了。」臨沂笑著說,「賢安,你越來越會開玩笑了。」
江賢安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臨沂的眼睛,眼神眼神里閃過一絲黯然,卻依舊笑道:「嗯,還是你了解我。」
「那是,怎麼說也是十幾年的朋友!嗯,對了,今天是我假期結束該上班的日子吧?」說著臨沂就掀開被子站起來,準備換衣服。
「你還發著燒呢?再休息幾天吧!」江賢安慌忙起身,攔住臨沂。
「怎麼,擔心我去了你就沒訪客是吧?」
「不是,我……」
「好了,開玩笑呢!你放心,我臨沂也是鐵骨錚錚,這點小毛病還抗的住,況且,這還睡了一覺了,早好了!」
江賢安見臨沂難得這麼好的精神,鬆了口,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就從房間里退了出去,掩上門,壓著聲跟諮詢室里的人打了電話。
臨沂看著小心翼翼退出去的人,狡黠地一笑,掏出一個老舊的手機,熟練地按下一串號碼,「來生,中午一起吃午飯吧,我在辦公室等你!」
掛斷後,臨沂房間書桌的抽屜里,最底層傳來一陣震動……
2001年10月9日 陰
我終於離開了父親的樂隊,這一天我等了八年,然而離開的時候卻沒有一絲狂喜的感覺。十歲開始練琴、吉他各種各樣的樂器,因為這個我幾乎沒了童年,只不過為了完成那個男人不切實際的夢罷了。相較於我這個兒子,可能他的音樂更舉足輕重吧!
2002年5月3日 晴
股票連續幾個漲停板,一夜暴富,風投那些人稱我為股王,想想父親那個蹲在鄉野里賣唱的窩囊樣,我何來生不是他的來生,我是自己的今生。
2002年6月7日 晴
隨我跟盤的人多了起來,集資已經到了幾個億,下午的時候,看好的那幾支股突然暴跌,已經有幾個人跳樓自殺了。風投的人說豬殺得差不多了,可以收網了。原來我不是股王,我只是設局騙財的餌……
2012年3月
我被他們關了兩個月還是三個月,我已經記不清了,刻在牆上的符號都糊了,我看不清。從裡面逃出來的時候,偷開了一輛車,開到路上的時候才知道車上動了手腳,他們是故意讓我逃出來的,他們想讓我死。
撞上的時候,我就在想,死了也好,也算是替那些人償命了。可是,我醒了,醫生說,現在是2012年。2012年,十年了……
2012年10月1日
復健進行了大半年,醫生說我恢復的很好,簡直就是一個奇蹟,只是嗓子壞了,恢復不了了。我說我想回去看看父母,醫生搖頭,都不在了,腎衰竭,兩人年紀大了,又心力交瘁沒熬過來,留了把吉他。我記得父親說過那把吉他是樂隊主唱的,他一直想讓我做他的主唱。
2012年11月1日
我出院了,站在馬路的中央,看著陌生的車流,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坐車了,也不知道坐上車後該何去何從……
2012年11月15日
我還是習慣聽收音機,白天要幹活,只有深夜才能停下來聽一會兒,我不敢睡覺,怕自己再睡著,又是十年,只能眯一會聽著收音機才能安心……
你好,陌生人!
這世間什麼樣的人能夠在你惶惶無助中轉身,什麼樣的人能夠讓你毫無顧忌的傾訴,若有,不是摯友至愛便只能是陌生人……
我是你的陌生人-黑夜,我來聽你說!
說!好久沒有聽到這個詞了,好久,好久了……
臨沂坐在辦公室里打開自己的電台,裡面有一條私信,署名為十年的人在五年前發的。臨沂點開,看完,開始給來生寫郵件,每次寫得郵件不長,多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分享,他每個星期寫一次,寫了三年,已然成了習慣。
2016年4月10日
來生,我今天上班了,記得我們早上的約定嗎?我給你打過電話的,用了這麼久,你也該習慣使用現在的手機了吧!
臨沂打完最後的幾個字,關了電腦,開始等訪客。等到中午的時候,還是沒有一個人來,想著與來生的約定,就定了兩份外賣,想著來生喜歡吃魚,又點了一條魚,東西很快就送來了。臨沂擺好碗筷,還窩心地替來生盛好了米飯,正準備吃的時候,一個女人沖了進來。
「臨醫生,聽說您上班了,我就過來了,外面的護士還騙我說您不在,還好我進來看看。怎麼,您這是要吃飯?」
「嗯,這剛動筷,要不您先到休息室坐會兒,我這還有朋友,用完餐咱們再談,好嗎?」
「朋友?您別開玩笑了,這除了您和我哪有什麼人啦~您……」女人看了一眼桌上飯菜的擺設,忽然大叫一聲,鬼啊~跑出去了。
臨沂愣了一下,想笑,發現連扯動嘴角的力氣都沒了,怔怔地喊了一聲,來生~
抬頭,是空空如也的沙發。
來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