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珅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想，這些久遠的回憶遲早會被歲月侵襲的七零八落，然而不成想，一場大雨瓢潑而至。他再一次在這個男人面前顯示了自己的脆弱，往事便如昨日才發生的事一般被如此清晰地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丁哥！丁哥！你怎麼了，丁……」耳邊的聲音漸漸模糊，他努力想要回應，眼皮卻沉重地垂下，他嘟囔了一句，我好睏，便再也沒了掙扎的動靜。

「咳咳」，嗯？是誰在咳，丁珅一轉頭，只見不遠處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後地向自己走來，走在最後面正是十三年前的自己，而前面的便是十三年前的林宇。

「咳咳～」走在後面的少年見前面的人沒有反應，又加重語氣咳了兩聲，果然，前面的少年停了下來。後面的少年見此立馬加快步伐趕過去，卻見前面的少年陡然轉身，像看到病毒一樣猛地退了幾步，一臉嫌棄地說道：「丁哥，你又感冒了。」

「死林宇，什麼感冒，你就聽不出來，我是假咳！」見面前的少年像一副看見白痴的眼神看著自己，他迫不及待地解釋道：「假咳是一種暗號，聽到的人就會回頭，這是司空見慣的事，你不知道嗎？」

「我只聽說過莫爾斯密碼當作暗號的，沒有聽說過什麼假咳拿來當暗號的。況且咳嗽所發出來的音節與我的代號（名字）也毫無邏輯關係，這種呼叫模式怎麼能夠算作暗號呢？」呵呵，沒想到十三年前的林宇這麼呆冷，而自己竟然還做過這種傻事。丁珅正想笑，卻突然後面聽到少年的低喃。

「我到底在跟這團蛋白質說什麼呀！他怎麼會懂什麼是默契，什麼叫做心有靈犀。」

驚愕之餘，一股辛酸湧上心頭。原來我當時是那樣想的，原來我對林宇的情感早已難以自拔……

「Sir,what would you like to drink？」

咦，這裡又是哪？一個甜美的女聲打斷了丁珅的沉思，待他再次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然置身與一架飛機中，而隔壁的座位上的人便是自己。那個自己正戴著一個能夠遮住他大半張臉的墨鏡似乎正在想什麼，嘴唇緊抿，臉上似乎還有一兩行清淚滑過的痕跡，直到空姐第二次發問才匆匆回了一句， 「ok」

「Would you like coffee or tea？」

「Have you ice-cream？」冰淇淋？這不是一個星期前我從香港回來時在飛機上點的餐點嗎？

服務空姐大概沒有料到他這樣一個大男人竟然會要冰淇淋，臉上微微有些吃驚但很快就恢復了職業性的微笑。冰淇淋很快就被送了過來，那個自己恍若無人地吃著，樣子像一匹餓狼。對，就是那個時候，我記得我當時剛得到林宇要結婚的消息，因為心中苦澀難耐，所以想吃甜食，只是這甜食的效果並不如那些專家所說的那樣能夠讓人產生滿足感，心中苦澀泛濫依舊，一直延續到心底。

我本身是嗜甜，不過因為工作的緣故，很少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我的這個嗜好似乎不帶什麼家族遺傳，家裡人對甜似乎都不怎麼感冒，尤其是我的母親，對於甜的東西幾乎帶著厭惡的情緒，也正是因為這個，我的童年很少能夠接觸甜食。直到少年，林宇突然在我的生日那天送了我一個蛋糕。

林宇在智力上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天才，可是在廚藝上卻幾乎是一個廢柴，我曾親眼見識過他把家政課整成災難演習，所有的食材在他手裡都變成了炸藥包里的硫磺火藥。所以當我收到他自稱是親自研製的蛋糕時，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會不會爆炸。

「丁哥，咯！你的生日禮物。」林宇將一個蛋糕模樣的盒子像扔炸藥包一樣扔給丁珅。我開心地接著，順口問了句，「真乖，你買的？」

「我親手做的！」林宇驕傲地說著，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得意，但這卻讓丁珅拆包裝的手僵在半空，「丁哥，你怎麼了？」扔炸藥包的主人似乎還沒有察覺到他那句話給我帶來的心理刺激，依舊用熱烈的眼神看著我。

那股期待像是一劑麻藥，那一刻我所有的惶恐幾乎都被那一個期待的眼神麻痹了，我無法拒絕這樣的林宇。我就像是赴刑場一般機械式的打開了蛋糕盒，盒中的蛋糕並沒有他想得那樣被扔變了形，它堅挺地立著，氣勢恢宏。蛋糕的形狀是一座惟妙惟肖的埃及神廟，我怔怔地看著，驚訝地幾乎說不出話來，直到他咬它，「阿宇，你往這裡面加了什麼，我牙都快被它嗑掉了。」

「為了符合建築的力學標準，讓它變硬才能承重。」林宇煞有介事地解釋道。

「那這到底是蛋糕還是神廟模型？」

「你可以舔它，我醮了很多糖。」林宇說的理所當然，木訥的眼神里竟然多了份認真，。就這樣，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把那個神廟的蛋糕舔完。大概是那個蛋糕給了他啟迪，林宇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像做科研實驗一般，拿著量筒和燒杯配製牛奶與水的比例，臉上的表情莊嚴地好像在造航空母艦。

嗯，後來林宇做的甜點就很棒了，只是每一次吃，都要躲著阿媽。

阿媽，阿媽……我的阿媽呢？對，我要找阿媽。

「下雨了，珅仔！」

「阿媽？」

「下雨了，珅仔！」那個聲音又重複道。

我回頭，果然下著雨。起初這雨不大，可是後來，竟是瓢潑的氣勢。「這鬼天氣，早上的時候還晴空萬里，這會竟下起這麼大的雨，阿媽上班的時候又沒有帶雨傘，不行！這麼大的雨，阿媽回來的時候肯定要淋濕了，我要去接她。」我正這樣想著，手中就出現了一把紅色的雨傘，嘣～紅傘打開，撐向頭頂，紅色的傘篷從我眼前晃過，再抬頭，眼前的景緻忽變。這裡是一個廢棄的大樓，大樓地下堆著一些生鏽的鋼筋，雨從生鏽的鋼筋地下淌過，帶著一股濃濃捷運銹味，再往前，便是一大灘紅水……

血！是血！

我大驚，轉身想走，雙腿卻像被鋼筋水泥灌注了一般絲毫動彈不得，再回頭，阿媽從血泊中蹣跚地走來，「珅仔，救我，救……」阿媽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的身影，走的是那樣地疾，手裡還拖著一把大刀向阿媽靠近……

「不～」

「凌晨一點整！」

兩個聲音先後響起，冷冽的刀光與金光重疊著從他的臉上掠過，鮮血淋漓……

丁珅再看到的就是阿媽那雙充滿憤怒、絕望的眼眸。頓時，那些黏稠而帶有鐵鏽味的血如有了生命一般漸漸地從他的眼睛處向下蔓延，如行蟲蠕動一般爬過他的眼睛、嘴巴、耳朵，甚至滲進了他的腦子，令他完全無法動彈，也無法看見任何東西，只剩下一個女人的聲音不斷的腦子裡回蕩，「我好痛，珅仔～珅仔～」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丁珅緊閉著雙眼別過臉不去看那一雙眼睛，不住地說著。夜晚的冷雨，黏稠的血，阿媽死時絕望慘敗的臉，那些片段瘋一樣地鑽入他的腦子，他終於想起來了，他的阿媽死了，就死在他跟前，被一個男人從廢棄的大樓推下摔死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

「就是你老竇！」女人的聲音陡然凄厲了幾分，「是你，親眼看著丁志國把我從樓上推下來的，這個殺人兇手最後竟然還面無表情給我驗屍，提著刀，一寸一寸地解剖……」

「不是的，不是的，老竇不會這麼做的。」

「不是？那你為什麼不敢跟阿sir說你看到那個男人戴著那支金錶，那你為什麼不敢去停屍房看他驗屍！」

「我……我……」

「丁志國是殺人犯，你就是殺人犯從犯，……」女人的聲音就像鍊鋼爐里滾燙的鉛流，從頭到腳的澆鑄在他身上，掙扎已是枉然，他也沒有了掙扎的慾望，只是木然地矗在原地……或許這樣，這一切就能夠結束了，或許這就是我應得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