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虎拿毛筆的姿勢是一把抓，寫出來的字猶如狗爬，但是那真的是字，白紙黑字。

記完了賬目，李虎一抬頭，就見何大頭在不遠的地方站著，探著頭往他桌面上看，邊看還邊用兩大眼珠子瞪他，不僅如此，鼻孔還朝天噴著氣，就像一頭被激怒的蠻牛。

「看什麼看？」

「昂！」何大頭毫不示弱的仰脖子，想說：「看看咋了，眼睛長在我臉上，想看哪就看哪。」眼睛看到李虎手上的筆，就硬是把話吞了，只站在那瞪著眼不說話。

跟他的渾人也沒置氣的道理，李虎哼了一聲，把賬目吹幹了放在一邊，扭頭沖著那群姿勢各異的蹲在地上，吃著東西還不忘吹噓的地痞喊：「快點吃，吃完了好幹活。」

這幫傢伙也不知道是心大，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被壯丁圍在中間，還撇刺拉嘴的說笑。

李虎喊了一嗓子，說話的聲音小了。

何大頭身邊的一個小弟怕大哥真跟李虎杠上，趕緊把人拉的蹲在，勸說道：「大哥，咱們落在官家手裡，與他頂撞吃力不討好。」

另一個小弟也說：「是呀大哥，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且忍了吧。」

何大頭不說話，瞧著碗里的飯，又抬頭看看日頭，心裡嘀咕：「早過了朝食的時辰，離著哺食還早，這是吃的哪門子飯食？」 不過關他鳥事，只管吃便罷了。別瞧著他何大頭又傻又楞，卻也知道不吃白不吃的道理。

官府給吃的，這種好事他要是叫破了，才是真傻。

同他有一樣想法的人大有人在，包括在縣城裡清理地溝的役夫，此時也是捧著大碗狼吞虎咽。他們可不想著吃什麼鹹菜，一碗帶著鹹味且厚實的粟米飯，還有幾塊餅子，足夠將肚子吃飽。有人還在粥碗里找到了一兩塊米粒大小的油渣滓，忙趁著旁邊人沒看到，一大口給吞了下去。

味都沒嘗到，偏還覺得吃到了多麼美味的好東西。

開春不久能吃到幹飯，老天爺爺呀，這是哪位神仙收到俺們磕的頭，給送的福報？

也有人想到了飯食的時辰不對，還沒張嘴就被相熟的人連手，把頭給他按到了褲襠里。一邊按一邊還要罵：「憨貨，有吃食都堵不上你的嘴！」

旁邊一直看他們解悶的百姓，看他們吃都看餓了。咽著口水心說，自家朝食吃過了且沒多大會兒，這些人怎麼又吃上飯了？

明白人就開始琢磨，莫不是新到的縣丞大人，出身在公侯之家，聽說京城的貴人們都是吃三餐飯食。

這可不成，等見著縣丞大人得給他提個醒，可別把東西都吃沒了，還得自己往回找補。又一想，我先別說，看看縣丞是個好官還是個孬官。他要是個好的，咱就提醒他一回，他要是個孬官，嘿，管他去死。犯不著為了提醒了他，得罪這些窮苦莊稼漢。

役夫里有老成持重的便有些皺眉，與身邊親近的人道：「每年勞役的口糧都有定數，別說多給些，不剋扣就算是菩薩保佑。現在這般吃法，糧食吃沒了可是要餓死人的。」

「劉叔，瞎擔心啥，俺看小徐大人不像壞人，不能讓咱們餓死。」同村的侄子卻吃的香甜，將碗底都舔了個幹凈。

年輕人知道個什麼，看起來不像壞人的，壞起來才可怕。被叫劉叔的遙遙頭也跟他爭辯。他小時候就聽祖輩們說，越是那看起來像好人的越要提防。你想，要是長個壞人的摸樣，不是做點壞死就被人打死，就是被人提防的沒法子做壞事。

就得是長得像好人的，才更有機會做壞人。

更有機會做壞人的小徐大人，連幹了三大碗面葉湯，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陶酥用鍋底剩了點的湯泡軟了餅喂兩顆豆豆，看它們吃的歡實就高興。

許大娘帶著小馨兒洗碗去了，長蟲抱著阿丑坐在廊下打盹。

喂完了狗，陶酥也站起來打算走走，順便關心的問道：「大人，地痞流氓中有能打的沒有？可受了傷嗎？」

徐釗扭頭看她，道：「等到你來問，便是被人砍了一刀，此時傷口都長好了。」

「瞧您這話說的。」興許血都流幹了也說不定嘛，陶酥討好的笑，下面的話卻沒敢說。

「哈哈，陶酥姐只有吃飽了才能想起來關心我們大人。」小耗子樂的不行，笑的聲大的把吃飽了犯迷糊的長蟲和阿丑都笑醒了。

不理他，陶酥接著道：「大人，那些役夫都住哪呀？」

「分出來一些人在城牆邊上搭了棚子，這幾天他們先住那。」徐釗說道。

所謂的棚子就是用木頭竹子挨著牆邊上搭個架子，上面鋪上麥秸或者蘆葦桿扎的簾子，外面塗上用剁碎的蘆葦葉子或是麥秸伴著泥和的泥漿，幹了能遮風擋雨。

春天麥秸少，估摸著得是蘆葦。

曬幹的蘆葦可是好東西，民夫有能帶被褥的也有沒帶的，到時候蘆葦席子又能鋪又能蓋。

陶酥看看天，皺眉道：「這天還挺冷呢，得告訴李虎大哥，晚上讓人看著他們，可別凍死了人。」

「放心吧，棚子裡面點上火，烘幹外面也烘熱了裡面的地，貼著睡一宿，死不了人。」徐釗說道，只要能吃飽，頭上有片瓦遮身，哪那麼容易死？

「那就好。」陶酥又看看天，說道，「希望天儘快的暖起來，千萬別下雨。」

徐釗回身就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道：「胡說，春雨貴如油，不下雨莊稼就要幹死了。」

「……那，那就下一點吧。」陶酥捂著腦袋，疼倒是不疼，就是想打回去卻不敢有些憋屈。

「你當你是龍王嗎？」還那就下一點吧，這話說得，跟你說下多少就下多少似得。徐釗抬手還想再敲一下，陶酥已經捂著頭上的兩個小包包躲開了。

「下一點！就下一點！春雨嘛要那麼多幹嘛，夠用就成了。」 陶酥抓著自己一高一低的髮髻上下的搖晃，別有深意的對著徐釗笑，「天嘛，還是要趕緊熱起來才好。」

徐釗也跟著笑道：「說的對。」不過，「快別晃你那兩個小揪揪了。」 原本就扎的不好，一晃就更是不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