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皆苦,只有你是草莓味的(完)
小說: 情事 作者:一颗银牙 字數:3963 更新時間:2019-09-22 03:05:41
03.
周霧覺得自己很變態,他還跟著學姐去圖書館,漸漸知道她習慣坐在哪。八樓,書架間某個角落的座椅。周末會待一整天,十二點後去附近的南門吃午餐,凈雲吞或牛肉拉麵,麻辣燙加麻加辣,面不改色。
周末是做兼職的好時候,周霧很少跟著她一天,沒有多少次是可以假裝偶遇的。學姐已然認得他了,對他拙劣的「驚喜」問候,也會淡淡點下頭。他們算是認識的了吧。什麼時候能加上微信呢?不聊天,看看她發的朋友圈也夠了。學姐這樣的性格,發朋友圈大概也是冷漠少言。
圖書館去多了,總要看點書順便寫點作業,他期末考試異常順利。
寒假他沒回家,和學校其他去打寒假工的學生坐上大巴車,奔赴電子廠。春節期間三薪呢,他狠了狠心,沒回去過年。除夕夜,他在宿舍和家裡視頻,本以為妹妹會大吵大鬧,這是第一個他們沒一起過的年。也許是老媽提前教育過她了,周雪小姑娘安安靜靜的,還問他累不累,叫他多吃點。
要關視頻了,小姑娘紅著眼圈,就是不肯掉淚。過節呢,不能哭,媽媽會罵的。
周霧真想把她抱進懷裡,給她擦淚,唱歌。手指按在滅了的熒幕上,擦了擦,水跡洇開了,一大灘。
真遜。
宿舍還有一個人沒回家過年,是生科院的大二學長。他們倆拿了零食和啤酒,跑到天台看人家放煙花。零點,十里煙花爆竹聲,整個世界都夢幻了。
他們遠在那絢爛之外,喝醉了,彼此訴苦,說了什麼都忘了,只有嘴裡的苦澀真真切切,彷彿一路滲進了心臟,留存在記憶里,忘不了。
學姐在做什麼呢?也在欣賞煙花盛宴嗎?起碼,他們同在一片天下,過著同一個節日。
學姐,但願人長久。
念著她,好像嘴裡的苦澀就淡了許多,咂摸咂摸還嘗出些許甜味兒了。
三月末,學校組織獻血。每個學院的名額都不一樣,獻血分全血和成分血,周霧報了成分血。
大清早,就倆饅頭喝一碗粥,便坐上巴士去獻血站。
周霧來遲了,差點沒趕上他們學院的巴士。
前面都坐滿了,他往後走,意想不到地看見了學姐,戴著耳機坐在最後一排靠窗位置,她旁邊還有空位。他抿著嘴以免笑意太過明顯,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猶豫片刻,他還是開口了:「學姐好。」
她偏頭,波瀾不驚地看他一眼,點點頭權作應承,便又轉過臉去看窗外。
周霧從兜里掏出兩顆草莓糖,笑眯眯地問:「學姐,要嗎?」
女生轉臉看他,托著糖的手向前一些,她接了,淡聲道謝,但沒像他一樣剝了吃。
從學校去獻血站有二十來分鐘的車程,沒到一半,周霧就發現學姐臉色懨懨的,撐著頭閉著眼,緊皺眉頭。
他從書包摸出暈車貼,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是他習慣放在書包里的。
他用手輕拍了一下她胳膊,「學姐,暈車貼要嗎?」
女生睜眼看他,他連忙撕開了要給她,學姐卻沒接,蔥白的手撩起耳邊的頭髮,他眨眨眼,捏著小小的圓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它貼到女生耳後的皮膚上。
他們靠得這樣近,她髮絲的香氣,她的呼吸聲,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無一不清晰地被他接收到了。他真怕自己的心跳聲會被她聽了去。太不正常了。
「好了。」
「謝謝。」
「不用,很快就到了,學姐睡會兒。」
她又閉上眼靠著車窗休息,窗外清淺的日光灑進來,車快速開過時樹影也快速地掠過去,光影籠罩著她,斑駁陸離。
真想偷拍,可是他沒膽,連偷看都只是用眼角餘光,偶爾裝作看窗外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她幾眼。
下車時,周霧讓學姐先行,他走在後面,看她像貓一樣無聲無息的步伐和輕盈的體態。
二十來分鐘,真短。
獻血站人很多,都是他們學校的學生。成分血和全血的隊伍不一樣,周霧目測學姐的體重過輕,不能獻成分血。
這是他第一次獻血,工作人員態度都很友好,抽血時和他閑聊緩解他的情緒,抽完給他斟水,每一個人都拿了紀念品。
走之前要排隊和學校的負責人簽到,為了志願小時。周圍人都在討論,成分血是八個小時,全血是四個小時。要不是為了志願小時,很多人也懶得來吧?學校要求畢業前拿到五十個志願小時。
排隊時學姐在他前面,不聲不響。周霧比他高一個頭,輕而易舉看到她手機熒幕,她賬號上顯示的志願小時是178。名字,陳煜修。
原來是這樣寫的。他聽過學姐的名字,蹭課時,老師點名簽到叫過或是同學叫她,但他不知道具體是哪個字,翻完新華字典Y和X的所有字,可以有無數個組合,恰恰是這一個。真好。
獻完血那個周末,他又在飯堂外面發傳單。
學姐出現時,他真想掉頭面壁,假裝不存在。可是他們好歹算是有交情了,禮貌也不允許他這麼幹。
他尷尬地叫學姐,女生面無表情,突然問他:「要做家教嗎?」
「哎?」
給華僑五年級國小生補習語文、數學,要用英語交流,所以工資比較高,150塊一小時,在這裡算是非常高的報酬了。沒理由不去。
每周一四六七晚上去兩小時。剛開始學姐帶他去,因為要聯繫,順理成章地加了微信。真是份好差事,工資低他都要來,能和學姐一起做家教,可謂福祉。怕他一開始不適應,學姐才陪著來了幾回,義務。他要給回錢,被拒絕了。學姐英文說得就像她的第二母語那樣流暢,不像他磕磕巴巴地和小姑娘交流,有時還得藉助手勢加以表達。不過小姑娘不介意,看樣子還很高興。
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很喜歡教了她一個學期的陳煜修,對她帶過來的哥哥便愛屋及烏,很樂意讓他輔導功課。
第三次之後,學姐就不來了。
「引導她多說中文,她父母希望她中文說得更好些。」
「好的學姐,保證不辱使命!」
學姐睨他一眼,「你要不再敬個禮?」
周霧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學姐是在損他。他不懊惱,反倒笑得見牙不見眼。
學姐皺了皺眉,「傻。」
他抬手抓抓頭髮。這樣好像他們很熟了。
他們走在春天新葉蓬蓬的樟樹下。
「我多說兩句,你不要浪費時間去做無意義的兼職,做好這一份,然後好好學習,一等獎學金和國家獎學金加起來一萬多塊。學生還是以學習為主,不然上大學來幹什麼?你別只混個文憑,不學無術。拿獎學金比你做苦力要好。」學姐看他一眼,「當然你不愛聽,那就算了。」
周霧低著頭,一路走一路踢著路面的小石子。
「沒有,學姐謝謝你,我會好好學習的。」
之後他只做家教,平時空閑時間去圖書館學習。現在他敢光明正大地坐到學姐對面或旁邊來了。
平時,他也會借著問學習問題,或是學生的作業問題,在微信上找學姐。小姑娘想念煜修姐姐,老是叫他幫忙傳話。周霧對她更盡心儘力了。
有次周日晚上他沒空,改成上午去補習。小姑娘家長不在,她吵著要出去玩,要坐過山車。周霧面對小姑娘們的眼淚,向來沒轍,緊急和學姐求助。沒想到學姐讓他帶她出去玩。
她也來了,初夏的天,短袖外套弔帶連衣裙,很多女孩子都這麼穿,周霧就覺得她搭配起來最好看。不管,她就是西施。
他們一起坐過山車,還玩了別的。小姑娘可高興,玩得滿頭大汗,辮子都散了。
趁學姐去買冰淇淋,周霧坐在椅子上,讓小姑娘站他兩腿間,給她扎辮子。
綁好了蝴蝶結,他抬頭就對上了學姐的目光。
小姑娘興奮地接過了冰淇淋吃起來。
「技術挺熟練的啊。」學姐給他冰淇淋時說。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時候我妹妹的辮子都是我幫她扎的。」
學姐坐下來,舔了一口冰淇淋,「哦,那你以後生了女兒,就不怕了。」
女兒,和學姐嗎?
周霧騰地紅了臉,抓過小姑娘,和她東拉西扯地聊天。
學姐瞥他一眼,沒說話。
04.
大一下學期周霧的績點是年級第一。暑假他又去打工了,快結束時才回家過了一周。妹妹都快高到他胸口了,時間在那些變化的數字里無端端地就消失了。
他拿了一萬一千塊的獎學金,給老媽和妹妹買了新衣服,寄了一半回家去。
他要請學姐吃飯答謝,學姐答應了,去吃日料。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吃飯,周霧一緊張,話就沒停過。學姐卻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神色來。
心裡冒出一溜兒氣泡,噗噗噗。
吃完,學姐問他,「我要去看電影,你去嗎?」
去,不去他是傻子。
電影票、爆米花和奶茶都是學姐付錢的。她是在變相給回剛剛那頓飯錢吧?
心裡的氣泡一個個破了。
又是一年聖誕節。
看著舍友一個個都人約黃昏後了,周霧蠢蠢欲動。可是學姐會答應他嗎?在這種暗示性質極濃厚的日子。
傍晚六點多,最後一個舍友臨出門前,看了看窗外忽然驚奇說道,樓下有個女生在等人誒?人家都是男朋友去女生宿舍樓等女朋友,是哪個男的呀這麼不憐香惜玉,讓女生等他。
這時候周霧正打開著和學姐的聊天界面,然後看見突然冒出來的白色對話框:下樓。
他震驚得說了句粗口,往窗外探頭一看,暮色黯淡,樓下空地站著的似乎真是學姐。
舍友已經走了。他飛快打字回覆:馬上!我這就飛下去!
麻溜兒穿鞋跑下去了,下到三樓時,舍友還在慢悠悠走著,見到他,才叫了個名字,他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真的是學姐。
周霧喘著大氣站在她面前,路燈橘黃色的光照過來。
「你這飛得還挺快。」學姐說。
他抿嘴笑,「說了是飛嘛。」扭捏了一下,「那個,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事。」學姐仍是那副冷淡的面孔,他的笑瞬間消失了,「但有飯。」
「啊?」
學姐看他,「你吃了?」
「沒有!」真沒吃。
這什麼意思,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心底的笑意又蠢蠢欲動了。
學姐哦了一聲就要走,周霧忙叫住她,「喂喂喂——」
學姐回頭看他,抬了抬眉。
「哎,陳煜修,」他真是膽大妄為,「就不可以好好邀請一次嗎?」
學姐牽起唇角微微笑了,「那你可以好好好好叫一聲學姐嗎?」
周霧笑抿著嘴一個勁傻樂。
女生無奈地伸出手,沒想到是給他一顆草莓糖,「周五學弟,請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吃泰國飯嗎?」
周五這個疑似外號的稱呼留到以後再說吧。
他捉著她的手掌把它握起來,蓋住那顆糖,「學姐,這種事不應該男生來嗎?」
女生斂了表情,「再廢話,我就回宿舍了。」
「我錯了。」周霧立刻認慫,抓住她的手,拿了那顆糖。
他們走在人群中,冷風嗖嗖,可是他手掌心在冒汗。
周霧的話自然而然多了起來,甚至於到了胡言亂語的地步,「煜修學姐你知道你是什麼味的嗎?」
學姐冷冷答道:「人味。」
早就習慣學姐的冷漠風格。他們走到了一段林蔭路,光線幽微,沒有旁人。天時,地利,人更和。
含著糖,周霧有點害羞,左手揪著耳朵尖,側頭看她的眼睛,「眾生皆苦,只有你是草莓味的。」
學姐猛然扯過他,很快地碰了一下他嘴唇,就鬆開了。
周霧揪著耳朵,臉爆熱。
「眾生苦不苦我沒嘗過,但你,的確是草莓味的。」
草莓味是你,最甜是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