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二月的天，陰冷，風大。

別人都在屋裡熱熱騰騰吃著飯，周霧站在飯堂外面，等著人過來就派傳單。

他不是頭一遭發傳單了，可站在飯堂外面的走道是第一次，人來人往，怪不好意思的。20塊錢一個小時，值得嗎?沒錢，活兒再累再丟份兒，也得幹。

派的是輔導機構傳單，基本上沒人感興趣，有一半人拒絕了他遞到手邊的傳單。周霧臉都快僵了，一半是笑的，一半是風吹的－－夾道里風太大了。

這會子沒什麼人，他扭著臉看身後的牆，身體因為心裡的不自在而動個不停。

周霧感覺有人停在他跟前，轉頭視線下垂，便看見一隻白瘦的手掌，四指併攏，平平攤開著。他愣了一瞬，捏起一張傳單遞給那隻手，同時看向來人。

女生面無表情，接了傳單。

周霧連忙笑說:"謝謝!"

他自覺笑得特別真誠，可女生仍舊冷著一張臉，只是點了點頭，邊走向夾道另一頭，邊單手摺疊起傳單，塞進另一隻手上抱著的書里。

好像是古代文學的課本，那麼也是漢語言文學的，學姐?他知道，大二才開始學古代文學。

學姐還挺好看的，就是太冷漠了。不對，不是冷漠，那可是主動過來和他要傳單的人。

周霧垂眼，理了理還剩下小半的傳單，笑了笑。

有人過來了，他收斂心神，滿臉堆笑，給挽著手的兩個女生遞過去兩張傳單。

挨他近的女生抬手接了，兩根手指勾著個透明塑料袋，紅艷艷的一片，一些兒暗綠，草莓獨特的甜香味兒好像在塑料袋窸窣褶皺間飄出來了。

女孩子拿了傳單沒有多餘的停留，走進了飯堂。周霧吸一口氣，灌進了滿鼻腔的冷風。

草莓啊，今年還沒吃過呢。

還是甜的嗎?

2.

傳單畢竟不是每天都有的，只是臨時工。周霧固定的兼職是在學校一家水果店幫忙，主要是稱重計價，收錢找零，打打雜，只是往往一站就是兩三個小時，放工後腿軟感覺都走不動道了。像他這樣的兼職工，店裡有兩三個，畢竟大家都是要上課的學生，所以都是看著課表來幹活兒的。周霧不上課的時間十有八九都過來站崗了。學校里的兼職工資普遍偏低，水果店老闆娘給的算高的了。

要傳單的學姐出現在水果店時，周霧腦子裡蹦出一個念頭:每天來買水果的人那麼多，回頭客也那麼多，他到現在也沒記住一個陌生人，而學姐也應該不會是第一次來店裡買水果的。他在這做了快一個學期了，今天他才面對一個顧客產生了"原來是她呀"的想法。她在一個模糊的顧客群體里浮現上來了，在周霧心裡成為一個獨立的形象。是沒有興趣卻主動和他要傳單的女孩，是面目精緻而神情冷漠的女孩，是同一個專業的學姐。

一袋皇帝柑，五根香蕉，一盒草莓——這個不用稱，已經標了價的。

披黑色大衣，裡面暗紅短毛衣下著灰色針織裙，女生戴著黑色的耳機，面無表情，眼神落在電子秤上，看不出她對自己還有沒有印象。

周霧習慣性揚起笑容，看見比他矮一個頭的女生摘下了左邊的耳塞，聽他說:"一共二十八塊六毛，謝謝!"

「哦。」

第一次聽見女生的聲音，果然很冷淡，連聲線也偏中性的低沉。

她這樣的性子聽的會是什麼?在女生用手機掃碼支付時，周霧矮身豎耳，仔細辨認出了那隻耳塞傳出來的是戲曲的唱腔，唱的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出來。

啊，出乎意料呢。但也似乎非常符合中文系的風格，尤其是學姐在學古代文學。

女生付完款把手機熒幕對著他給他確認，按老闆要求，周霧笑著說謝謝。對方依舊無波無瀾，幅度很輕地點了下頭，將耳機塞回左耳，就提著東西出門。

下午五點鐘了，今天有落日，淡淡的一團雲霞。裙褶在裹著黑色打底褲還是很細的小腿間一縮一展，棕紅的小皮鞋一起一落，單薄的身影為人群遮去。

周霧收回目光給顧客稱重，心裡還在想，那樣的裝扮真合適她。

隔了一天，學姐又來店裡買水果了，台灣芒果，紅橙，草莓。還是黑色的耳機，付款時會摘下左耳的耳塞，依稀傳出不知是京劇、崑劇或是別的什麼唱腔。

她面對他時，周霧被她的嘴唇吸引了注意力，一個小小的棱形，塗了橙紅色的口紅，微微翹著上唇瓣。臉上沒有眼影和腮紅這些他也能分辨的東西。可是睫毛那麼長真的沒有刷了睫毛膏?臉那麼白，真的沒有化妝?

周霧不敢確定。

學姐隔三差五就會來買水果，周三他不當班，不知道那天她有沒有來。周末也不會遇見，因為他要去學校外面的麥當勞做兼職。

也不過兩周的時間，周霧對她的一些規律摸得透透的了。每次必定是戴著耳機的，計價付款時摘掉的也一定是左邊的那隻耳塞，手裡拿著的書有時是課本有時是課外書。獨來獨往，面色萬年不變，冷漠到底。是這樣的學姐。

買水果的頻率那麼接近，每次買的也不算少，吃得有點快了——是分舍友，還是太喜歡吃水果了?就像他妹，一天不吃水果就吵嚷。女生每回都會買草莓，大約是很喜歡的了。

「一共十五塊，謝謝！」

「哦。」

周霧目隨她遠去，拿出揣在大衣左邊口袋裡的手，攤開掌心。

兩顆草莓糖。屢次做好了被送出去的準備又被主人塞回口袋或扔進自己嘴裡去的，草莓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