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完液，秦歸本來想去找田野的。葉款冬說，這醫院那麼大人海茫茫怎麼找啊，再說他們可能已經走了。

秦歸想想也是，就沒再堅持。既然田野說了會去找他，那麼他耐心等著就好了。秦歸相信他，一定會來的。

走出醫院大門時，凌思政的父母給葉款冬打來了電話，說是凌思政把自己反鎖在屋裡了，怎麼叫也不應，讓他回去看看。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變成傻逼。

葉款冬覺得這真是他一年來嘆氣最多的時候了。

秦歸也沒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催促葉款冬快點過去 ，以免出了什麼事。

兩人打了的，往不同方向離開。

上車前，葉款冬扶著車門擰頭喊了一句，「夏天來了我就帶你去摘荔枝吧！」

秦歸只想裝作沒聽見，糗死了。當時怎麼就脫口而出了。

他摸出褲兜里那根棒棒糖，便利店收銀台上十分常見的那種，廉價卻是許多人的童年。

秦歸想不起來自己上國小那會有沒有吃過了，記憶里他是十分缺少甜味的。父母沒離婚之前，一開始是母親做飯，鹽不是放少了就是放多了，勉強能入口。後來母親自己也受不了了，請了個鐘點工回來。

糖果甜點一類零食更少，父母沒給過他零花錢。可能因為這樣，他長大了才會熱衷於甜品吧。大概就是幼稚地想要把曾經缺失的加倍補償回來的心態。可是經年已過，再也回不去了，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秦歸笑了笑，心裡明白自己其實並不想念那些歲月以及人事。沒有怨恨，也沒有委屈，冷眼而過。值得銘記的溫情，來自於那個鮮活的少年，他曾讓他覺得了如太陽般的溫暖。

只是當時年少。

他收緊拿著真知棒的手掌，感受到它球形的輪廓。它是真實存在著的，就在他掌心被牢牢握著，這感覺讓秦歸沒來由地感到安心。

車窗外春雨不知何時停了，初霽的陽光微弱地曬著濕漉漉的街道。

這微薄的陽光卻讓秦歸相信，夏天，也許真的快要來了。

快到家的時候，葉款冬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凌思政不見了！」

結果剛剛升騰起來的一點點希望又因為一通電話而熄滅了。

秦歸掛了電話，揉了揉眉心，吩咐司機往城東開。

葉款冬急雖急，但也還沒喪失理智。他覺得凌思政十有八九是去找許暮了。許暮手機打不通，可這時候也只有去他家看看了，好過幹等。

大約二十分鐘後，秦歸到了許暮住的小區門口。葉款冬就站在門衛室外邊，正不知道和誰打著電話。

秦歸走近了聽見他微啞的聲音，「阿姨，放心吧，凌思政他不會做傻事的。」

「我會找到他的，保准提溜到您面前好好教訓他一頓。」

「嗯嗯，我知道。」

「好，阿姨再見。」

葉款冬關上手機熒幕，抬頭看見秦歸，原本緊鎖的眉頭一下子舒展了，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來，「秦歸，你來啦。」

秦歸嗯了一聲，問他：「許暮還沒接電話?」

「沒有，都不知道幹嘛去了，關鍵時候那麼不靠譜。」

葉款冬看著門衛室里的保安，嘆了口氣，「要不我們直接衝進去?」

秦歸默然地看著他，眼神清平，看得葉款冬立刻敗下陣來。

「咳，我就隨口一說。」

夕陽墜在晚春濕重的雲層後面，只露出一小半臉來，柔和的光線反射著路邊小葉榕樹上的水珠。

如果沒有這麼些事，葉款冬會非常願意和秦歸走一走，看看春景，談談心事，增進感情啊！

一時之間兩人也無計可施，都沉默地看著大門的方向。

葉款冬剛想再給許暮打個電話，大門內一側綠樹掩映的甬道忽然現出一條身影來，低頭朝大門走過來。葉款冬立刻就認出來了，大聲喊道：「凌思政！」

秦歸集中視線，看見凌思政穿著一身略偏大的衣服，失魂落魄地停在門前，等保安放行。

「凌思政，你悶聲不吭地就跑出來了，知不知道叔叔阿姨有多擔心啊?」葉款冬拽住凌思政的胳膊，往門前的廣場走。男生毫無反抗地任他拉著走了一段。

「喂喂喂，不說話就行了？快說你找許暮幹嘛去，人家都說分手了你就不能爭點氣別再貼上去了麼？」

男生瓮聲瓮氣地開口，「不是，葉子，是我說的分手。」

「卧槽?」葉款冬驚訝出聲，扭頭看了看跟上來的秦歸，心裡的大草原跑過千萬匹草泥馬啊。

「你這什麼意思啊？」敢情他還錯怪了許暮了?都是這貨作的，還自個傷心欲絕得呀就跟世界末日要來一樣。

你逗我呢！

凌思政抬頭，露出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準是哭過了；和葉款冬對視了一下，他又無力地垂下頭去，接著緩緩搖了搖頭。

拿不準他的意思，葉款冬和秦歸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想起來應該給凌思政父母報個信，就在一旁撥通了電話。秦歸則站到凌思政身邊，伸出右臂攬住他的肩膀，無言地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頭，男生也沒什麼反應。

大約等了半個多小時，凌思政父母就趕來了。凌爸劈頭蓋臉就給自己兒子來了一頓責罵，凌母護子心切，葉款冬和秦歸也在一邊勸慰。凌父才慢慢消氣，開車送他們先回凌家。

秦歸想著自己一個外人，沒什麼理由跟著過去，但被葉款冬聯合凌母硬把他拉上了車，也沒法子。他一個病人，哪裡爭得過他們呢。

一行五人到時已是暮色四合了，一直沉默的凌思政幹脆地回自己房間躺著了，拒絕和別人交流的姿態。

凌父還有事要忙，馬不停蹄地開車又走了。

凌母和葉款冬在客廳里談話。

「你說這孩子真不省心吶。」

「畢竟還小嘛，感情用事也是難免的，阿姨不用太擔心，凌思政這小子心寬著呢，過段時間就好了。」

坐在另一邊沙發的秦歸，難免有些尷尬。聽見葉款冬一番勸慰的話說得有模有樣，他既感到微微的驚訝又有些好笑。他忍住心底的笑意，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正和凌母說話的少年。

他側著頭，額發和睫毛在燈光下投射著陰影，嘴角也像飽蘸了墨，勾勒出不同尋常的側像，陌生起來了，像是今夜第一次才見面。

異樣的感覺出現在秦歸心底里，蠕蠕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