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裡，鬧哄哄的，竟是前任店長何佳，路過D城順道來看看舊日朋友，還牽著個高大英俊的男人，關係不言而喻。

葉款冬對何佳沒有太多的情誼，但是能感受到秦歸明顯高漲的情緒，自己也跟著瞎開心。

秦歸和何佳兩人敘舊，其餘人識趣地不去打擾他們。

「那人看來挺好的。」秦歸笑說，眼角撇過去看到被團團圍住的男人，勾著一抹成熟男人的笑，卻也並不覺得虛偽客套。

坐在他對面的女孩也看了一眼自家男人，「你說好的話，那便是真的好了，崇安那人吶……」卻住了嘴，尾音無限的甜蜜。

看見舊友如此模樣，秦歸明白她是真的找到了願意相伴的人，心裡著實替她開心。

「那你呢？」何佳忽然問道，「還是自己一個人？」

秦歸面不改色，「是啊。」

「是嗎？」何佳盯住他。

秦歸笑笑，不預備多說的樣子。

何佳無奈一笑，心知是問不出什麼來的。面前的人溫和，另一面看來卻是披了層溫和的皮，隔開了彬彬有禮的一段距離，你明知道卻也無可奈何。關心也無從下手，更觸不到內里去，也就毫無用處。

她有時便會猜測什麼樣的人留在了他心底？會是怎樣的人能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何佳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主動聊起其他話題。

期間葉款冬過來插了幾句話，在何佳看來卻總是有意無意地顯現出對秦歸的過分關注。她瞅瞅眉頭輕蹙的男子，又看看笑顏燦爛的男孩，若有所思。

早在一開始，她便敏銳地感到了葉款冬對於秦歸的微妙感覺。只是如今，一個情竇初開，那一個卻仍是隔山繞水。

何佳趁秦歸被自己男人纏住了，拉著葉款冬去後面說上幾句。

「我說，你喜歡秦歸吧？」篤定的語氣。

葉款冬震驚地盯住她，訝異於她的直白。慌亂驚訝的情緒過後，他訥訥地點了個頭，平日里也算能說會道，此時被人一語道破了隱晦心事，便不知如何反應是好了。

「那麼，你還是別輕舉妄動吧。」何佳眯起眼來，「少年情事不說穿，日後反而是回憶里美好的一筆。」

葉款冬直直盯住她雙眼，一絲怒氣隱隱升騰於心底。她覺得他只不過是少年懷春，她竟然這樣懷疑他的愛慕。

何佳也察覺到自己的話令對方反感了，暗暗嘲笑自己多管閑事，「吶，是我惡俗了。」她扯出自嘲的微笑。

「 你覺得秦歸是怎樣的人呢？ 」不等葉款冬接話，她自顧自地往下說，「溫潤如玉？不溫不火？可是對待感情呢——你知道？我見過他拒絕人，幹脆利落，甚至是冷漠的。」

「他心裡有人，葉款冬，你一個小屁孩別犯傻。」

去秦歸家的路上，葉款冬還在想著何佳的話。她說秦歸心裡有人，是誰？

秦歸一直都感到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看見葉款冬失魂落魄的樣子，感覺頗為微妙。想來是何佳和他說了些什麼，不過也好，斷了他念頭。然而，總覺得何佳這次回來，有些變化了呢。是她身邊的男人的緣故麼？

他默默抬頭，夕照時分，久無下落的夕日灼紅了一塊天空，緩緩西墜。它留下的痕跡，終將消失於夜色。

黃昏微茫，陽台上的盆栽蔥蘢蓊鬱，自己送給秦歸的幾盆多肉顯然有被悉心照料，面目溫潤可人。

葉款冬盯著小葉欖仁的枯枝看，蕭瑟北風刮過，滿院子的哀嚎。他瑟縮了一下脖子，方才在屋裡略暖遂脫下了圍巾。風裹挾著冷空氣灌入衣服里，刺骨的冷。人還是臨風發著呆，忽聽得屋裡秦歸在叫他吃飯。

他高聲應著扭身進了客廳，拉上玻璃門。秦歸已經把最後一個菜端過來，葉款冬頗不好意思地上前接了過去放在桌上。

滾熱的蓮藕龍骨湯，吹涼些送進口裡，熱騰騰的，煨暖一顆心。隔著裊裊煙氣，秦歸的面容愈發溫潤，先前還瑟縮的心，又麻利地狠跳起來了。凍僵的身心都在這熱氣氤氳中舒展開了，活泛了，蠢蠢欲動了。

葉款冬一反往常，丟掉自家老爺子打小的規矩，在飯桌上喋喋不休，儘是些學校里的瑣碎事。秦歸耐心聽著，偶爾接上一句半句。

高三的學生了，還有什麼多餘的活動呢？除了男男女女之間的暗潮湧動或是波瀾迭起，也沒有多的可娛性了吧。可他居然要和他說這些，像小女生似的八卦。更何況與秦歸何幹？

秦歸聽他說到五班班花來找他卻踟躕著沒有說下去，不自禁地想要開口催促，話到嘴邊被硬生生地嚼碎。自己也是難以理解，明知不對居然還險些招惹上了。再說，接下來的事還能猜不到？

「那個，她和我表白了。」葉款冬沉浸在自己的一腔糾結里，沒注意到男人的異常。

他一面說，一面很注意著觀察秦歸的表情，然而他神色無二，聞言抬頭說道：「想必款冬不是頭一回了吧，遭人喜歡得緊呢。不過你喜歡麼？」甚至於帶了點調侃的意味。

葉款冬低頭，手上的筷子在一碗飯里撥來撥去，「啊，我又不喜歡她，當然是拒絕了……」心裡反而開始對那個明媚的女孩感到歉疚。他竟然將人一番情意這樣在背後糟踐，為了自己一己私慾太不應該了吧。試探的結果太不如意，對方無懈可擊，而自己像一個拙劣的小孩子，盡讓人暗笑。

飯桌上安靜了下來，兩人各懷心事。

飯後，葉款冬由於方才的事，也沒如往常一樣搶著收拾、洗碗。秦歸在廚房裡忙活，他便在屋子裡轉悠。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閣樓主人的房間。

房間沒什麼變化，深藍床罩的雙人床上針織棉四件套，藍灰中格枕頭和被子，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就像宜家裡的擺賣品一樣。一看就想躺下去蹂躪蹂躪，然後才付錢買了。

葉款冬為自己的念頭髮笑，走到床頭櫃前，當然沒敢蹂-躪秦歸的床。他是被那張照片給吸引了，拿起來細看，應該是高中畢業照。秦歸站在最後一排外邊上，笑意全無，甚至於透露出微茫來。不知道為什麼，葉款冬看著這樣的秦歸就是覺得哪裡不對。接著他才意識到秦歸沒有看鏡頭，視線落在旁邊的男孩上，他笑容燦爛，手臂還搭在秦歸肩上。

心生狐疑，葉款冬反過照片，看見男孩的名字，田野？

秦歸心裡有人……何佳的話忽上心頭。思來想去，總覺得自己想多了吧。

他把照片放好，隨手拿起櫃上的書。村上春樹的《1Q84》，二十年前男女主人公在一個平常的日子裡擦肩而過，只來得及交換一個眼神，卻彼此相愛思念了多年。

葉款冬嘩嘩翻著書頁，翻到19章時停住了，那裡夾著一朵白蘭花標本，泛黃的模樣看著有些年了吧？然後視線讀取到上面的文字：

「 妻子也好兩個女兒也好，帶草坪的中央林間的一棟房子也好，牛河從來都沒有獲得過溫暖。他的心裡常年有著不化的冰山。他與這又硬又冷的內芯一起送走了過去的人生。而且從沒有感覺過冷。那對他而言是【常溫】。可是不知怎的，深繪理的視線卻將冰封的內芯，短短的時間裡就這麼融化了。同時牛河開始感到胸口鈍感的疼痛。是內芯的冰冷將那裡的疼痛鈍化麻痹了吧。像是精神的防衛作用一般。可是現在他卻接受了那個疼痛。某種意義上是歡迎這份疼痛。他感受到的溫暖，是和疼痛一塊造訪的。不接受疼痛，溫暖也不會有。像是某種交易一樣。

午後小小的日光當中，牛河同時品味著這疼痛與溫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