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歌熙寧三十八年，天陰沉沉的，像墨水浸沒在水中蕩漾開來。

老皇帝不知從何處請來了一個奇怪的人，據說是仙人，這仙人喜著一襲紅衣，模樣俊俏的不像仙，倒有幾分妖氣。

眾人見了這仙人皆是笑臉相迎，唯獨十二歲的小太子尋舟見了是異常冷淡。

三日後祭天大典夜裡，尋舟被宮人「請」去了浮生殿，那仙人著一身艷麗的紅色，他席地而坐，如開在忘川河畔的彼岸，甚是妖艷。

「喂，小鬼，你父王不要你了。」

那人見尋舟來便如是說著，低低的嗓音宛若伽倻琴般，徐徐入耳，尋舟心裡委屈，可他不願被眼前這人看出自己的怯懦，因而憋著，肩一聳一聳的樣子在滄昀看來像只待宰的羔羊。

「小鬼，怕不怕我？」

尋舟不語，低著頭望著腳尖，他倏忽發現這赤著腳，贏歌風大，有些冷。

「會生病的。」

什麼？

面前的小鬼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滄昀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微眯起眼來唇角勾的恰到好處。

「你不穿鞋，會生病。」

「生病？」

滄昀大笑，幽黑的眸泛著絲絲紅光。

尋舟依舊沒有抬頭，下巴猛地一陣生疼，那人不知何時靠近了自己，他蹲下身直視著自己。

「小鬼，你知不知道你被你父王送給我了？」

那人唇一張一合，可尋舟卻忽然就聽不清他的話了，只看著仙人的眉目，這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比他的母後還要好看上幾分，這是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聞到了一陣淺淺的，鐵鏽似的味道，很腥。

「小鬼，跟我走吧，你父王不要你，可是我要。」

那人攬上尋舟的腰打橫抱起，又踮了踮，末了還不忘說一句。

「真瘦，像沒吃飽飯一樣。」

「我可以為父王換來什麼？」

尋舟忽然問道，滄昀心裡小小的觸動了一下，他總覺得這個小鬼很是熟悉，可到最後他也沒能下想起來究竟是何時見過他，反倒是這小鬼的天真而老成的樣子成了他心尖尖上的一根刺。

「贏歌百年盛世。」

他答。

「嗯。」

尋舟合上眼，像是累極了一般。

滄昀微怔了片刻，忽然起了逗弄這小鬼的心思。

「喂小鬼，別睡。」

「尋舟，我叫尋舟。」

「知道了，小鬼。」

滄昀帶著尋舟去了他的住處，潮濕而陰冷，隱約夾雜著些許霉味，尋舟向來身子弱，來了不過一天，便得了傷寒。

「喝吧。」

尋舟錯愕的看著面色蒼白的滄昀手中端著的湯藥，並未多問，只是接過後一飲而盡。

喉間湧上陣陣鐵鏽的味道，尋舟有些反胃，卻是強忍著沒吐。

「知道這是什麼嗎？」

滄昀有些好笑的看著對方，尋舟搖搖頭，看著滄昀似乎在等待著下文，其實他看到了，即便滄昀衣袖寬大，他還是看到了滄州手腕上的血跡。

「我的血，小鬼，你是太子應該知道鬼的血能醫人。」

滄昀語畢，起身離開，此後大半年裡，尋舟都未曾見過他的身影，倒是父王身邊的公公不知怎麼知道了這裡，並且來的越發頻繁了。

「他是怪物，嗜血的怪物。」

半年裡每當尋舟問起滄昀，那公公總是如此答道，而對那怪物如何出現，卻是閉口不言，只說他是王手裡最好的一把利劍。

利劍啊，現在是亂世呢，怎麼忘了。

尋舟搖搖頭，順手扯下手邊一簇雜草。

「你倒是好的利索，沒白費我的血。」

外面傳來滄昀的聲音，有些不真實，他逆著光，連著人也看起來不大真切。

尋舟沒搭理他，只顧著撥弄手邊的花花草草。

滄昀除卻換了一身黑衣外，似乎沒什麼變一般，連宮裡那老頭子都花白了發，這人還這麼年輕，那老頭子吃的一堆金丹果真是只是暴殄天物。

滄昀不知尋舟心裡所想，只道他是天性冷淡，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居處倒是被弄成了花園般。

「小鬼你倒是有閒情逸緻，怎麼不問問我，若是我死在戰場上……」

「那我正好換個住處。」

「真是沒良心的。」

滄昀揮著寬大的衣袖，順勢扒拉下洞口開的正艷的花，尋舟挑眉，卻見滄昀破損的衣領處似乎有些傷痕。

「自作自受。」

什麼？

尋舟奪過滄昀手裡的花草又在其他對方摘取了各不相同的草藥和在一起搗鼓了半天，滄昀怔怔的望著，這小鬼似乎長大了許多。

「脫衣服……」

尋舟手裡捧著的布上裹著植物的殘渣，滄昀總覺得鼻尖有一股草味，難聞透了。

「做什麼？」

「我要你脫衣服。」

尋舟不愛笑，便是說著這般曖昧的話他仍舊是那副清冷的模樣。

頸上載來一陣涼意，倏忽想起自己衣領被扯掉了一截，大概是灼傷了吧。

「難為你了。」

「什麼？」

「個子那麼矮，還能看到我脖子上的傷。」

「……」

滄昀此次歸來後不久又離開了，尋舟聽來送東西的宮人說滄昀去了王宮，還聽說滄昀抵禦外敵有功……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了，他便留不得了。

生於帝王家，尋舟生來就懂得這些道理，那老頭子要做什麼他都不會過問，可滄昀是他拿命換來的……

尋舟想了想，拿過紙筆，片刻後又將信紙交於目不識丁的馬夫。

馬夫從後門離開，不過片刻滄昀便自前門而入。

「小鬼，你們人是不是都喜歡那個位置？」

「當然。」

「為何？」

「為了得到一切。」

尋舟說的狠戾，其實內心並沒起什麼波瀾，他要的可不是什麼皇位，他要的，遠比這皇位重要的多。

「奇怪的人。」

「小鬼，治國和殺人，你會哪樣？」

「殺人我沒那膽量，治國做個昏君倒是勉強。」

又是一陣輕笑，不過瞬間，滄昀便站在尋舟的面前揚著好看的笑，那是尋舟第一次見到滄昀的能力，只帶過一陣風，連影子也觸碰不到。

他說道：「好好學著治國吧，你父王似乎想換太子呢。」

「與我何幹？」

「太子的位置，在我看來應該是你的。」

尋舟嗤笑了一聲「你憑什麼這樣說，我除了種花可什麼都不會。」

「因為是你想要的。」

尋舟緘默不語。

「那我要是治國無方，被天下所叛呢？」

「那就殺盡天下人。」

尋舟垂眸。

「小鬼，我是鬼物，殺人的事我來做，你只需幹幹凈凈的。」

這日過的極快，許是有滄昀在的緣故，尋舟沒有做噩夢。

次日清晨滄昀仍躺在尋舟身側，呼吸平穩，難得的沒有離開，尋舟盯著那人，突然想起自己在禁宮裡看到的畫卷，和面前的人一樣俊美，只是那人笑的燦爛，眸底卻是徹骨的寒。

「你大概不會知道，我究竟想要什麼……」

大概是乏透了的緣故，滄昀睡的很沉，連尋舟是何時被禁軍帶走的也不知道，宮牆四周不知撒了何物，滄昀進不去，只依稀聽到過往百姓的話語，似乎是宮裡有人與塞外人私通叛國。

尋舟跪在明皇宮殿堂，面上四處皆是淤青，衣著凌亂，卻仍舊是那副清冷的模樣。

「為何如此？」

老皇帝坐在龍椅上威風不減，而尋舟明白其實面前這個人身體的外強中幹。

「沒有理由。」

尋舟抬頭與老皇帝對視。

「是怨恨我將你作為祭品？」

「怎麼會？」

感謝還來不及呢。

「那是為了江山社稷……」

老皇帝還在絮語，尋舟有些煩躁，突然懷念起老皇帝如曾經一樣將自己帶去禁宮罰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