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也猜不出的。」

滄溟抹去了眉間的落雪，遙望著紅衣人，「我不知道什麼樣的人心裡會一絲傷口都沒有，可以在惑曜尊上留下的返鏡陣中來去自如。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能看透人心，還能像惑曜尊上一樣以琴音織出華胥夢來困住人。

「但你剛才稱墨羽帝尊為『主上』，這就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滄溟頓了頓，續道：「墨羽帝尊座下有四方魔君，生於虛無，長於混沌，其中以心魔神通為最，根植人心，無形無態，不死不滅。你是心魔君華嚴。」

紅衣人邊撫掌，邊笑著誇讚：「小子，我沒有說錯，你果然很聰明，很多年沒有遇上你這麼有意思的人了。」

滄溟對於心魔的讚許只做不聞，他微微眯了下眼，左手背到身後暗暗捏訣，口上問道：「心魔君上不在魔界待著，幻成魔尊的樣子來這弗御山裝神弄鬼是為何故？」

紅衣人笑了笑，嘆息道：「我啊，可不是特意來此的，我在這弗御山上已經七萬年了。」

他見滄溟愕然，掩唇一笑，道：「真要說起來，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

心魔坐了下來，他把琴擱在膝上，指尖靈力流轉，一弦、一音交織繪出了那場塵封了七萬年的往昔。

他原本不叫華嚴，生於混沌，無形無態，也沒有名字，他第一次模模糊糊有意識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伏染。

他意識到是這個靈力高強的神族少年生了心魔，才催醒了他。

他看著伏染日復一日刻苦地練琴，又在一次次奏不響九弦寒雲琴的無望中沉淪，他的力量因伏染而變得強大。

終於，有一次，他沒有忍住附到伏染耳畔好奇地問道：「你為什麼想要奏響九弦寒雲琴呢？莫非你想當神帝？」

伏染什麼都沒有說，只望著遠處蒔花的白衣人抿緊了唇。

他透過伏染的眼，看了過去，那是一名極出眾的年輕人，眉如劍眼如星，通身都流轉著強盛的靈氣。

「你想超過他？」

可伏染還是沒有回答他，甚至從來沒有理睬過他。

年年歲歲，他越來越強大，卻也越來越好奇，他趁著伏染在睡夢中控制不了他的時候第一次用探心術感知了一個人的心。

伏染的記憶里一直有個白衣少年，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抱著琴從天而降。

隨著那少年輕輕撥動琴弦，麒麟的吼聲霎時震撼天地，方才還把小伏染踩在腳底下的人立時連站都站不穩，胸口急劇起伏，「哇」得吐了一口血。

那些追殺伏染姐弟的神族聚攏到一起，面面相覷，其中有一人拿刀指著御風而來的少年，戰戰兢兢道：「小子……你手裡拿得可是……可是九弦……」

少年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沒錯，正是九弦寒雲琴。」

他眉眼微挑，邊說邊繼續撥弄著琴弦，「我叫惑曜，你們記住這個名字，以後聽到了，有多遠滾多遠。」

「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

少年靈力一放，弦音如有實質地掃向那群人，當真是煌煌天威，神魔辟易。

可那樣鋒芒逼人的少年在抱起摔倒在地的伏染時，眼中卻是無比溫暖，令人眷戀。

心魔從伏染身上抽身而出，他已經慢慢能化出形體了，他看著自己變得越來越像白衣人，輕聲低喃：「伏染，原來你的心魔就是惑曜。」

就在伏染苦於和自己的心魔鬥爭時，一個年輕人的到來打破了平衡。

那個叫頊和的年輕人意氣風發，野心勃勃，他不遠萬里來到弗御山想請惑曜出山襄助，平定大荒的亂局。

可惑曜視名利權位如浮雲，對頊和的提議壓根不感興趣，他拒絕了頊和，頊和失望而返，卻帶走了伏染姐姐的一顆心。

伏染問他的長姐，「你找到了他又如何？」

梓素驕傲地揚起了頭，「自然是要他用女子的至尊之位為聘，來娶我。」

原來，他的姐姐想要她的男人成為眾生之主，她要愛情，也要王座。

真是和他如出一轍的……貪心啊。

梓素走了，梓籮也跟著她走了，沒多久，息皞也下了山。伏染的一萬歲生辰過得格外寂寥，他望著下山的小徑，看了很久很久。

心魔陪在伏染身邊，再次沒忍住地開了口：「你也想下山嗎？」

出乎意料的，這一回伏染回應了他，「大姐一無反顧地追著她的心上人而去，二姐怕大姐孤單，便陪著她下了山，息皞是為了去找二姐才跟著去的，我又沒什麼人要去追的……我想守的人，一直在這山上。」

伏染嘴上這麼說，可私心裡卻是希望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的，自來了弗御山，近一萬年了，他再也沒有踏出去過半步，他想去看看息皞曾描述過的崑崙千秋雪，東海萬里洋。

趁著生辰之際，伏染許願說，想和惑曜一起出去看看海，看看雪，看看弗御山沒有的景緻。

惑曜聽了他這話，本是要送禮物的手微微一頓，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地看著伏染說：「我是不會離開弗御山的，如果，你想到外面去，可以自己去……」

伏染望著惑曜的眼睛，裡面除了波瀾不興的平靜外，一無所有，不知怎麼他就生起了一股無名火，沒聽惑曜說完，就恨聲道：「那我下山了，你不要後悔！」

風中鈴鐺聲悠悠，鈴聲護花，然被萬千花海包圍著的山頂御苑卻一下子靜到了死寂。

惑曜終究沒有出聲挽留伏染。

伏染離開弗御山的那一日，心魔回眸看了一眼，惑曜臨風立在山崖上目送著伏染離去，那身影格外的孤寂而落寞。

心魔跟著伏染踏過東海，越過崑崙，最後到了北海之濱。

「我依稀記得我就是在這裡出生的，快一萬年了，我都要忘記雪是什麼樣子的了。」

這是伏染頭一回主動和心魔說話，心魔順著他的心回他道：「你看也看過了，氣也發過了，走吧，我們回家。」

「家？」

「對啊，弗御山，你心裡不已經把它當成家了嗎？」

「可是，他期待我回去嗎？」伏染遲疑道，「我是不是也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就算走了，其實也沒什麼。」

心魔蠱惑道：「那你試探他一下好了。」

伏染回了弗御山，他告訴惑曜說，他馬上就要成親了，以後就不回弗御山了。

惑曜澆花的手微微一滯，但轉瞬他面色平靜地道了恭喜，還回去拿了兩件禮物出來，說一件是補給他的生辰禮，另一件就當預祝他的新婚賀禮好了。

伏染當即就再次離開了弗御山，此後，再也不曾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