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溟先前瞧墨羽帝尊伏染與梓素、梓籮兩姐妹容貌有些肖似，就猜測他們之間定然關係不同尋常，沒想到，他們還真是同胞姐弟。

這就難怪曦辰生得如此像伏染了，外甥肖舅嘛。

第二日，梓素就走了。

梓籮不放心自己的姐姐，跟著一塊兒下了弗御山。

伏染大怒，在房間里摔了好些東西，息皞懶洋洋地靠在門上，輕嘲道：「你的姐姐們只是下一趟山，你能不能不要像個沒斷奶的孩子。」

「你知道什麼！」

息皞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反問道：「那你知道什麼？」

伏染砸累了，泄氣地癱坐在地上，將臉埋在掌心裡，喃喃：「我自從見了大姐姐撿回來的那個人後就開始做噩夢。」

息皞挑了下眉，走過去，掀起袍子往伏染身邊一坐，問道：「什麼樣的噩夢？」

「我夢見弗御山上下起了漫天的大雪……」

息皞剛想啟唇反駁不可能，弗御山上是不會下雪的，可上揚著的嘴角已下意識地垮了下來。

他是見識過伏染的父神，地皇墨卿能預知未來的神通的，說不得伏染從血脈中傳承到了這項天賦之能，也許，他說得一切會在將來的某一刻發生，弗御山上真的會下起雪……

「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在皚皚白雪中爬啊爬，明明已經爬不動了，它仍向著遠處的亭子爬去，一腳下去，大雪甚至把它的腿齊根埋住了，再難拔出。

「小狐狸朝著遠處亭子里坐著的白衣人嗚嗚叫喚，可風雪太大了，而它的聲音太微弱了，白衣人沒有注意到它，也沒能來救它。

「小狐狸叫了許久，直到最後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它一狠心，低頭咬上了自己的爪子，它把自己的肉扯了下來，血立時蔓延了開來。

「在滿目蒼白中，那一抹艷紅非常刺目，亭子里的人終於注意到了小狐狸，可等他把小狐狸抱起來的時候，小狐狸已經死了。」

息皞默默地聽著，他垂下眼簾捏著自己的指節，過了好半晌才艱難地吐字道：「那個叫頊和的人會給弗御山帶來風雪，死亡的風雪？所以你不希望你姐姐去找他？」

伏染沒有吭聲。

息皞已經拂袖起身，他回首望著伏染，鳳眸中有冷光一閃而過，「怕什麼？在那之前，殺了他便是。」

滄溟隱在門外，他望著伏染飄忽的神色，總覺得他沒有說實話。

奇怪，他騙息皞做什麼？想借息皞之手除了頊和，以免將來頊和成為他登上神帝之位的絆腳石？

若他有此野心，為何不同自己的姐姐梓素說清楚呢？此時還未嫁給頊和的梓素難不成還會不幫他？

更奇怪的是，伏染說得只是夢境，為何息皞會深信不疑，甚至因此對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人起了殺心？

殺死神族，可是要受天譴的。

滄溟滿腹疑問地回了房，在踏進精舍前，他無意抬頭望了一眼，高懸的匾額上赫然刻著三個大字——九沐居。

看筆跡，與他先前見過的「墨羽亭」應是出自同一人手筆，十有八九是惑曜神尊刻得了。

九沐……為什麼要給自己的住的地方取名九沐呢？

滄溟邊走邊琢磨，突然，他腳步一頓，瞪大了雙眼，九沐，不就是一個「染」字嗎？

他跑回去又望了一眼那匾額，只覺荒謬。

就算惑曜對伏染存了那麼點心思，也不可能在伏染還在這弗御山上的時候就給自己的住處取名九沐的。

只可能是伏染離開了弗御山，最後再也沒有回來，惑曜才有可能取了這個名字懷念他。

所以……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不是返鏡陣的鏡像，是那個紅衣人編織出的另一重幻境。

他在華胥夢中！

當年，惑曜神尊不就是用琴音編織出了這種幻夢來困住聞燭的。倘若他沉迷於幻境，欣然地當著這個眾神至尊，那麼，他是不是也將被困在這場幻夢中再也出不去了？

這麼一想，滄溟脊背一涼，他逐漸想起來，在睜眼之前的確聽到了琴音——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

這多半不是伏染當時候彈得曲子，彼時的少年伏染正眼高於頂、意氣飛揚，怎麼會無緣無故彈出這樣的悲曲？這琴曲是編織華胥夢的人所彈奏得，他便是因這琴音入得夢。

滄溟喃喃重複了遍紅衣人之前的話，「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可要握住權柄哦。」那所謂的「權柄」，就是破夢而出的關鍵吧？

可這權柄指得是什麼呢？

滄溟踱回屋裡，坐下想給自己倒杯水冷靜一下，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做了一半的笛子，「嘶，好冷！」

那是一支以極淵的萬年寒玉為材，還沒鑿孔的笛子。

滄溟墊著袖子將玉笛拿了起來，玉色通透，湊近了才能看清笛身上盤旋著九皇星圖。

「這上頭遍布著星辰之力，若吹奏起來豈不是可按心意推改紫微斗數，顛倒乾坤？」滄溟語聲一頓，盯著手裡的玉笛，恍然道，「這不會就是日後墨羽帝尊的紫微寒玉笛吧？」

原來，是惑曜送給他的。因為伏染耿耿於懷奏不響九弦寒雲琴，故而另營造了一把不輸九弦寒雲琴的神器給他？

念及九弦寒雲琴，滄溟腦中靈光一現，這神器非神帝不得奏響，若奏響了豈就是握住了登極的權柄。

滄溟立馬擱下玉笛，在屋子裡找起琴來。

屋子裡的確放著一把琴，可這琴不是九弦寒雲，琴名：壬戌。

惑曜的琴不是九弦寒雲琴嗎，怎麼就變成了這把什麼壬戌琴？

壬戌，天幹九，地支十一，九為尊，壬為大，那為何要對上地支的第十一位呢？有什麼深意嗎？

滄溟揉了揉腦袋，這琴是惑曜的，邊上刻著的琴名自然也是他取得……

「哪裡有那麼多深意呢？」冷不丁地，他在墨羽亭中所見的白衣人的話驟然響起在了腦海中。

滄溟一瞬間猶如醍醐灌頂，「是啊，哪來那麼多深意，以惑曜神尊取名字的尿性，九沐既是個『染』字，那壬戌對應的就是個『伏』字，合起來就是墨羽帝尊真正的名諱，伏染。」

可這琴就如同這屋子一般，絕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地，而且按理來說，這些東西都是在伏染離開弗御山後才可能有的，那真正的伏染應該是不會知道它們的存在的……

「哐」得一聲，滄溟耳畔琴弦一震，鈴鐺聲震碎了幻境，他仍身處在風雪裡，然身側的曦辰已經不知去向了，只留下了系在他腕上的鈴鐺。

滄溟摸著腕上的鈴鐺，如今他已經想起來這是什麼東西了，這是惑曜神尊所創的護花鈴。

父親曾告訴過他，弗御山地廣物博，惑曜神尊又是個極愛惜花木之人，於是制出了這種刻有可以擋災的傀儡咒的鈴鐺，布在草木叢中，守護花木。

後來，惑曜又依法做了四枚特殊的護花鈴，注入了他的心頭血，可化成他的替身傀儡，只要不是毀天滅地的力量，他想護之人，誰也傷不了。

曦辰竟然把他恩師留給他的保命符給了他！

明明他們不過是才見了兩面，可以說全然不熟之人。

「你這樣，會讓我對你上心的。」滄溟輕輕道。

不遠處，響起了一陣掌聲。

滄溟抬眼望去，幾步開外，紅衣人夾著一把木琴撫掌讚歎道：「小子，你很不錯，滿山的神族，除了曦辰以外，你是最快一個看破幻境的人。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多虧了閣下啊。」滄溟輕笑了一聲，撫了撫身上的積雪，道：「我與惑曜尊上的性子大相徑庭，如何變得成他？這場幻夢從一開始就漏洞百出了，閣下若給我織得是一出變成墨羽帝尊的夢，那說不得我就醒不過來了，可惜，閣下似乎對墨羽帝尊有著不同尋常的感情，九沐居、壬戌琴……縱然只是一場幻夢，縱然知道怎樣能更好地困住我，但也容不得別人變成他。」

滄溟站起身來，定定地望著紅衣人，道：「你不是墨羽帝尊，你到底是誰？」

「哈哈，連司耀日君都沒能認出我不是主上，沒想到你竟能看出來。」紅衣人笑嘻嘻地反問他，「小子，那你覺得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