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夢卷】四
小說: 神族八卦之上邪 作者:羲羽 字數:3603 更新時間:2019-09-21 09:46:59
明輝駐足在那場大雪中,放眼望去,處處是荒蕪的白,與他景色繁華的東荒大澤天壤之別,就算帶上了凡間的煙火氣,也蓋不住雪中暗藏的寂寥。
他抬手接過一片飄落的雪花,喃喃:「黎雪,伴雪而生,隨雪而逝……」
相遇之初,他從沒有想到,這麼一片小小的雪花竟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烙印進了他與陌軒的前塵中。
他竟當著陌軒的面,兩次逼死了她。
第一次,他誤以為是黎雪對寧馨下了毒,明知「鴆夜」之毒無解,仍是要她在三日之內為寧馨解去毒,其實便是要她將毒渡到自己身上,以命換命。
第二回,是在五百年前的墨軒小築。
從人間歷劫回來五百年了,陌軒一改昔年的作風,一直躲避著他。
而他也厭倦了一遍又一遍去猜人心思的遊戲,山不來就他,他便親自走一趟太虛界,拜訪陌軒的墨軒小築。
料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要親自去問他,為何要躲著他?
明輝懷揣著幾分忐忑踏上了太虛神境的地界,一路上,他都已經想好了,就以當年人間那場賭約誰輸誰贏為題開口就很好,既不會顯得太唐突,也有話好順著接下去。
沒曾想,撞見的卻是一隻鬼魅在吸食陌軒的靈力。
他想也沒想,捏訣就要除了那鬼魅。
然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陌軒竟出手攔下他,護住了那隻鬼魅。
陌軒起身整了整衣袍,語氣淡漠地對他道:「東君,莫要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他幾乎就要被陌軒氣笑了,語調都揚高了三分,「這邪祟在吸食你的靈力!」
「那又如何?與你何幹?」
陌軒那副不陰不陽的樣子終是激怒了他,他冷冷一笑,「也是,你陌軒是什麼人,縱橫六界的太虛二皇子。你若不願,這六界中有什麼鬼魅邪祟能從你這兒討得便宜。」
「呵,明輝,五百年不見,沒想到你竟能一口氣說這麼長一串話了,真是不容易。」陌軒一手插著腰,一手向外揮著,有逐客之意,「不過,我的事當真與你無關,你要是看不慣,還是快點走吧。」
他咬了咬下唇,極力忍下突然竄起的心火。
陌軒彷彿嫌火燒得不夠旺似的,還在一個勁地添油加柴,「你怎麼還沒挪動步子啊?我的墨軒小築不歡迎你,你聽不懂嗎?」
他一拂袖,冷冷地甩下一句,「也不知玄鑒帝君知道你私自豢養鬼魅,會作何感想?」
他管不了陌軒,但玄鑒帝君是陌軒的父神,總該管得了他了。
於是,他請來了玄鑒帝君。
如果,他知道玄鑒帝君會下那樣的重手,他寧願自己動手和陌軒打上一架,讓他不要再往歪路上走了。
可是,沒有如果。
玄鑒帝君一出手便困住了陌軒與那鬼魅,陌軒邊掙扎邊沖他喊:「你竟然……你竟然真叫來父君來壓我?」
「軒兒,在東君面前休要失禮!」玄鑒帝君的威壓一放,陌軒立時安靜了下來。
「這便是你養的那隻邪祟?」
玄鑒帝君探究的目光掃向鬼魅,鬼魅瑟縮了一下,直往陌軒身後躲。
陌軒瞥了他一眼,跪了下來,向玄鑒帝君剖白道:「父君明鑒,黎雪不是什麼邪祟,她……她……是孩兒的心愛之人。」
「混賬!」玄鑒帝君以靈力化成鞭子,抬手往陌軒身上就是一鞭,還要再打時,被他攔了下來。
「帝君息怒。二皇子想必是被鬼魅迷了心,除邪為要。」
「父君,我沒有被迷了心,黎雪也不是邪祟,她化成鬼後根本沒有害過人。」
「逆子!還在胡言!看你母神把你寵成了什麼樣?」
玄鑒帝君氣怒之下招來天雷,直接賜了那鬼魅一個魂飛魄散。
「不要,父君,不要……不要!」
那個在他記憶里一直灑脫不羈,輕狂任性的貴胄惟一一次那麼狼狽地匍匐在泥塵里望著黎雪在天雷中化為一縷煙塵,他近乎絕望地嘶喊。
他至今還記得那時陌軒望著他的眼神,蒼涼而絕望,「怎麼又是你?為什麼每一次都是你?」
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恨,還有失望到極致的意冷心灰。
他那麼努力地幫他還債,把他虧欠黎雪的,代他一點一滴,全部還回去,可到頭來,還是被他全都毀了。
明輝立在雪中低低地笑了起來,他越笑越大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百年前,他不懂他的恨,如今,他終於懂了。
可是,懂了又有什麼用呢?
陌軒早已被抽了仙骨,囚在狴犴林中五百年了。
「明明是你起的頭,要與我賭上這紅塵一局,如今,你……可後悔?」
明輝望著高天,抬手擋住了直射入眼的陽光,雪後終有天晴日,可下在他與陌軒心裡的雪卻永遠也停不下來了。
明輝透過指縫,遙想千年前。
彼時的陌軒還不曾雙眸死寂,他的眼睛裡有光,嘴角含著笑,舉杯輕呷,龍章鳳姿,天命風流。
「能得東君親自凈手斟茶,六界中幾人?」
那時的他嘴角也是勾著一絲柔和的笑意的,陌軒側倚在玉榻上,注視著他行雲流水地熱盞,醒茶,添水,斟茶,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聲輕微的動靜自然沒能逃過他的耳朵。
「這一嘆,是為何?」
「呵。」陌軒輕笑了一聲,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卧著,「我在嘆這浮生何等無趣!想我生來便是神裔,也沒歷過什麼三災六劫,活了這上萬載時光,山川大地的美景都看全了,六合間的美人也都賞遍了,四海八荒的饈珍佳餚又有什麼是沒品過的?你說以後的悠悠歲月,該多無趣啊!」
他見陌軒的杯盞已空,又為他續了一杯,抬首道:「你堂堂的太虛二皇子,何曾涉足過塵世,卻偏要說自己已經倦眼紅塵,當真強自說愁。」
堪堪那一句,引得陌軒大是不服,「你堂堂的東皇神君不也只會立在雲端上睥睨紅塵,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不如我們賭上一賭,各自舍了這一身累贅,一起去紅塵中走上一遭,再來論今日孰是孰非,看看到底誰更能超脫出這紅塵萬丈?」
也許,他當日不應下那一聲「好」,之後的事就全然不一樣了。
陌軒仍舊會是那個肆意縱情,萬事萬物不縈於懷的紈絝,而他,也就會那樣無情無欲,千年、萬年孑然地走下去。
可惜,當年他說的是,「你當日與息皞帝座一賭,將自家剛出生的幼弟輸了出去,這回莫不是要賠上自己?」
誰曾料,一語成讖。
昔年,五方鬼帝齊迎,恭恭敬敬地奉上忘川之水,將他與陌軒送入輪迴。
以他們的顯赫之尊,冥府判官怎敢讓他們投入升斗小民之家,連溫飽都尚憂?於是,他成了楚國的四皇子,而陌軒投身做了鎮國侯的幼子。
他們終究都太過高估自己了,神界數萬年高高在上的日子早已迷了他們的眼,生了障而不自知,結果陷在了那場浮生夢裡不可自拔。
深宮裡灰暗孤寂的童年讓蕭靈鈞醉心於權勢,非要爭個萬人之上不可,如此才有力量去握住想要的東西吧?
而陌軒那頭,其父鎮國霍侯長年駐守邊疆,兄長們隨父入伍,南征北戰,致使霍軒自小長於婦人之手,紅袖堆里,一生獨獨貪一個「情」字。
冷情之人遇上多情之人,如何畫得好一筆風月?
一個錯過,便是一輩子。
紫陌紅塵拂面而來,明輝閉了閉眼,面色蒼白地握著溯世鏡立在殿中,任曦辰將他在人間孤家寡人的一世道與少芊聽。
許久,他才開口,問出了埋藏兩世的疑問:「霍軒到底是怎麼死的?」
那一世蕭靈鈞享年七十六,真真享受盡了山河永寂,按理來說,霍軒也該是壽終正寢的命,冥府判官怎敢讓他投個英年早逝的主?可如今回想起來,霍軒在黎雪死後不到十年就撒手而去了,莫非這其中有什麼他所不知的因果。
「他是陽氣耗盡而死的。」
曦辰直視著明輝,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捅刀子的機會,冷聲道:「黎雪因生前殺孽無法往生,化成了鬼魅一直滯留在人間,後來有道士做法要除去她的時候被霍軒救了下來。霍軒不知道,一個人該如何治好一隻鬼,只好每日過她陽氣來維持她形體不滅,不到十年便油盡燈枯了。
「至於黎雪為何會犯下殺孽,沒能去投胎轉世,想必再也沒有人會比東君更清楚這其中的緣由了吧?」
黎雪為何不能投胎轉世?
因為她替蕭靈鈞毒殺了太子,那原本身負人界氣運之人所遭的報應。
蕭靈鈞晚年的時候翻看史官編撰的楚史,其中有一段,他反覆地讀了許多遍——楚祈四十三年,有道士偶過鎮國侯府,但覺鬼魅作祟,上門做法,為小侯爺攔,斥其無稽之。
楚史中那不過短短二三十字背後,原來藏著這樣的隱情。
曦辰見明輝面上並無任何異樣之色,不滿地握了握拳,繼續說著後來的事,「霍軒將死之時,黎雪為了救他去冥界盜取梵璃珠……」
聽到這兒,滄溟輕咦了一聲,《珍寶錄》里有載,梵璃珠亦名長生珠,雖不是什麼上等神物,卻是冥界普通鬼吏長生之秘所在。可黎雪一個根本不曾入過冥府的女鬼是怎麼知道梵璃珠的存在的?而且竟還知道那東西可以為霍軒續命?
是什麼人告訴她的嗎?
且不論一隻需得靠凡人陽氣才能維持形體不滅的鬼魅有沒有本事盜出梵璃珠,私盜冥界之物,本就是重罪,按律該判萬鬼噬魂之刑。掌刑的判官若連黎雪這樣一隻低等的鬼魅都抓不住,也就不用在冥界混了。
告知黎雪梵璃珠的人,到底是想幫他們,還是害他們?那人所圖為何?
自小長於弗御山,深居簡出的曦辰可能不太懂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但能統轄一方的東皇明輝該是明白的,滄溟瞧明輝的神色忽有所動,正等著他自己問出這其中的蹊蹺,可明輝只是輕蹙了下眉,什麼都沒有說。
只聽曦辰接著說了下去,「可還不等黎雪離開冥界,就被鬼吏抓住了,她困在冥界五百年,後來隨鬼差在凡間抓小鬼的時候遇上了我二哥。
「二哥自小就戴著息皞仙帝贈予他的溯世鏡,恢復真身後,根本就不曾忘記過人間的一世。他一眼就認出了黎雪,把她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下庇護。在你沒去墨軒小築之前,他們相守了二十年。
「本來,他們都會好好的,但你把這一切都毀了!」
明輝負手在後,轉身面向曦辰,淡淡道:「你今日來,是替你二哥報不平的?他恨我,可你焉知,我又何嘗不恨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