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夢卷】一
小說: 神族八卦之上邪 作者:羲羽 字數:4785 更新時間:2019-09-21 09:46:59
他的名字叫滄溟,是天的意思。
這個意味深遠的名字,不是他的父母親長取的,而是命格神君算出來的。
——此子當主六界。
滄溟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不過,因為這個名字,他一個由凡人所生的天孫受到了天帝格外的重視。那個高高在上,素昧蒙面的祖父放棄了曾要殺他的打算,遣了座下最得信重的後土神君欣漸來做他的授業恩師,教他本事。
滄溟第一次見到欣漸,就開始執拗地問同一個問題:「我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難過地望著窗外,北冥的冰雪永世不化,有時風揚起的雪塵遮天蔽日,彷彿天地間就只是這白茫茫的一片。
在這裡,彷彿連時間都是靜止的,日復一日,一塵不變。
北海、冰川、雪……從他出生開始,世界便全無半點色彩,只有這一片白,白得荒蕪,白得寂寞……
每當這個時候,欣漸總是好脾氣地摸摸他的頭,一遍遍安撫他,「等滄溟長大了,就能離開北冥,回天界去了。」
「天界?天界大嗎?」
「大,很大。有一大半的神族都居於天界。」
於是,滄溟滿心期盼著長大,他想要離開北冥,到天界去。
熟不知,天地都是牢籠,哪裡又得自由?不過是從一個籠子,跳到另一個籠子里罷了。
滄溟等啊等,一等,便是一千年。
這一千年裡,時常有各路諸神來拜會他的父親,天界的前太子靈溯。
滄溟暗想:父親在天界的時候,一定是個很得人心的少主,不然,一個被廢了的太子,怎麼能有那
麼多故交舊識來串門呢?其中,更有像北海神海若那樣因為職務之便,三天兩頭來做一回客,從不避嫌。
可既然父親這個太子這般受推崇,為什麼天帝祖父還要褫奪了父親的神位,把他們一家流放來北冥呢?
滄溟背著父親去問了海若,海若嘆了口氣,收斂起一身的風流不羈,反問他道:「太子殿下從來沒有跟你提起過他以前的事情嗎?」
滄溟被海若身上肅穆的氣氛感染,正襟危坐,搖了搖頭,道:「幼時,我總纏著父親給我講講外面的故事,可他只會將他與母親相遇的故事重複一遍又一遍。久而久之,我早就膩了,也就不再問他了。」
海若挑了挑眉,注視著滄溟,感慨道:「滄溟,自上古混沌之亂,絕地天通後,神族與人族再不得通婚,太子殿下犯的最大的錯誤,便是——娶了你的母親。」
滄溟茫然地瞪著海若,父親娶了母親,便是錯的嗎?
海若接著道:「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以天後護短的性子,求上陛下幾句,殿下被罰個面壁幾年,做做樣子也就得了。可誰讓他好死不死,有一門了不得的婚約在身,那一紙婚約,身系天界和太虛兩界,還是當年陛下親自求來的……
「那時,太虛梓籮帝後剛剛誕下一對龍鳳胎,一時間,四海八荒數得上名號的仙家齊聚太虛神境,共慶玄鑒帝君喜得麟兒。天帝、天後也親臨了太虛。喜宴上,陛下言,天家與太虛皇族有著上萬年的交情了,不如趁此親上加親,為太子殿下聘四公主曦辰為妃。玄鑒帝君欣然同意了。
「太子殿下的婚約,便由那時就定下了。後來,殿下的悔婚之舉不啻於打了太虛皇族的臉面,天帝陛下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從重處置,將你父母流放來了北冥,永世不得再回。」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海若輕笑著眨了眨眼,「當年你還未出生,陛下降下的旨意並未將你包括在內,你若想走,大可離去。」
滄溟沒有料到,能堂而皇之離開北冥的借口來得那麼快。
東皇明輝與少芊公主大婚的喜訊渡過關山萬里,傳到了北冥。滿天神佛都將在七月十五齊聚東海神殿,共慶神族難得的喜事。
靈溯將仙鶴送來的喜帖遞給滄溟,「滄溟,這是你姑姑與東君大婚的請柬,我一介戴罪之身,不便離開北冥,你代我去吧。」
滄溟默默地接過請柬,這一天來得如此突然,卻又是他盼了近一千年才等來的,他不知道自己內心是歡喜多一點,還是離愁多一分。
「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趁此機會,到處走走吧。」
靈溯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滄溟對著靈溯的背影,輕輕開口:「一千年了,孩兒幾乎就要習慣了。倘若此番離開北冥,在外面
遇上太過美好的東西,孩兒會捨不得回來的。也許……永遠也沒法再回來了。」
靈溯跨出門前,扶著門框平靜地道:「那就……不要再回來了。」
聽著父親遠去的腳步聲,滄溟茫然地望向屋外的千重雪,雪光折射進眼中,有片刻的暈眩。
他閉上眼睛,喃喃:「父親,我終究學不來你的寧靜淡泊,日復一日的一千年已經足夠把我逼瘋了。這裡太小,太小了……」
——————————————
滄溟頭一回離開北冥禁地,自然跟著相熟的北海神君海若一同赴宴,免得不辨方向,連路都走錯。他們駕雲向東南飛行,不到一日便降在了東海之濱的若幻花海中。
海若向滄溟解釋道:「為了表示對東皇君上和少芊公主的尊重,凡來參加婚宴的仙家都要從這裡步行去往東海神殿。」
滄溟點了點頭,好奇地向四周張望。東皇明輝治下的東荒大澤與北冥大相徑庭,這裡四季如春,繁花盛開,色彩艷麗,迷人眼目,乃六界中不可多得的桃源。
滄溟貪戀著世間的色彩,他那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逗笑了海若,惹得海若起了顯擺之心,好興緻地向他講述起若幻花海的由來。
相傳神尊惑曜有一手絕妙的御花之術,可號令四季芳華一季齊放,當初明輝為了習得此術,親自為惑曜拉車千步,一步一花,後歷經萬載,開成了一片花海。
「東君只習得了惑曜尊上的一分皮毛,便已讓東荒大澤繁華長盛,管中窺豹,惑曜尊上的弗御山又該是何等盛景啊,難怪能讓靈溯……都迷了心。」
海若的最後一句說得極低極輕,滄溟沒有聽清,側首問道:「什麼?」
海若輕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
忽而,他見滄溟凝目注視著某處,便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
不遠處有一座小涼棚,供應著瓜果酒水,想來是為了給各路來東海神殿道喜的仙家特設的。
海若挑眉道:「怎麼,你也想去討一杯仙茶來喝?」
然而,滄溟置若罔聞,他仍獃獃地望著涼棚處,海若回首又用目光掃了一圈涼棚,暗自奇道: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啊……倏爾,他的目光也頓住了。
涼棚之外有道身影乘風從萬花叢中浮起,彷彿被群芳簇擁著,以迅雷不急掩耳地速度逼近涼棚,隔空給了端坐在涼棚里的一名女仙一巴掌。
那女仙當眾受辱,立時跳了起來,「你是什麼人,居然敢打我?」
滄溟已經回過神來,他扯了扯海若的袍袖,低低道:「海若,走,咱們去瞧瞧。」
海若眯了眯眼,認出了那光天化日,囂張至極地賞了別人一巴掌的是何人,不由輕輕蹙了蹙眉,想要拉住滄溟,已是不及,只得萬分不情願地跟了上去。
涼棚中的女仙已經帶著從人跑了出來,她一手捂著被打之處,另一手指著不速之客,憤然地叫囂道:「你知道本公主是誰嗎,居然敢打我?來人啊,給我拿下!」
海若隱著身形旁觀,他嘆了口氣,心道:這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做侄女的竟然不識自家姑姑!不過,這位深居簡出的四公主的脾氣比之孿生的胞兄還真是不逞多讓,甫一見面,就賞了自家侄女一巴掌。看來,太虛界的大皇子睿風與幺妹之間的關係,還真是如傳言的那般糟糕啊。
「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滄溟啊,這熱鬧咱們就不要上趕著湊了吧?」
滄溟側目道:「你認識她們?」
海若道:「那個被打的小姑娘是太虛大皇子家的千金沐雨,而打了她的是她的親姑姑,你父親的前未婚妻,太虛的四公主曦辰。」
滄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來,曦辰生得這般模樣。」
無怪乎滄溟有此感嘆,自打他聽說了父親靈溯有過那麼一門了不得的婚約,便好奇過故事裡的另一位主人公。他一直道母親勝在貌美,讓父親不惜放棄一切,違反天規,也要與之長相廝守,卻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曦辰之貌竟美得無詞可以形容。
方才驚鴻一瞥,他的腦海里閃過許多書里的句子,「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腰佩琅玕,羅衣飄飄,顧盼遺光」……可他又覺得那些詞太過文弱,配不上她。
果然,她開口說出的話亦如她艷麗的容貌一般,透著鋒芒,十足的盛氣凌人,高傲得不可一世。
「我管你是誰,想打便打了。」
海若仍不死心地想把滄溟拉走,然滄溟望著曦辰的眸中興趣昂然,他暗自嘀咕:父親當初是怎麼捨得拒絕了這般的傾城色?
「閣下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打人,未免也太過霸道了!」
滄溟用手肘推了推海若,悄聲道:「這個路見不平,橫插一腳的小子是誰啊?」
海若輕呵了一聲,道:「你叫人家小子,人家可比你大了好幾千歲了,他是日君家的公子司環。」
滄溟劍眉一挑,也許海若不曾注意,他可是將沐雨先頭的話聽得分明——
「我那紈絝二叔當初可是在東皇君上面前,把太虛皇族的臉面都丟盡了,搞得父王如今都不好意思親自來東海神殿,連我都平白氣短三分,我怎麼就有了個那樣不堪的叔父呢?」
滄溟解了隱身訣,開口道:「可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在下分明聽得是那位仙子先口出惡言,議人是非,這位神上才出手給了她一個教訓的。」
繼而,他淺笑著對沐雨道:「仙子,須知禍從口出,這回遇上了一位心軟的神上,只是賜了你一巴掌,來日,若還是這般口沒遮攔的,說不得連小命都要丟了。」
「你!」沐雨氣結,指著滄溟忿忿道,「哪裡冒出來的臭小子,竟敢咒我!教訓是吧,好啊,本公主也給你個教訓!」
沐雨的仙侍依照主人的心思攻向滄溟,海若忙想出面打圓場,說是誤會,奈何滄溟正在興頭上,玩得不亦樂乎,他只能微微搖首,嘆了口氣。
滄溟立在原地,抬手叩了一記響指,他指尖的靈力散開,幾名仙侍立時被定在了原地。
他雙手插在胸前,調侃道:「就這點本事也敢出門逞凶啊。」
沐雨見手下不爭氣,更是氣極,喚出神鞭紫極,劈頭蓋臉就朝滄溟抽下,滄溟正要施法反擊,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將他朝後一拉,他便順著那力道向後退了數步。
滄溟抬首再望過去的時候,那隻手已經夾住了紫極鞭,靈力順著那隻手蔓延到鞭子上,眨眼的功夫,上品的神器已斷成了一節節。
沐雨受靈力反擊,踉蹌地倒退數步,被司環扶住,才將將止住摔倒之勢。
她指著曦辰與滄溟,跺了跺腳,羞憤地嚷道:「你們,你們……欺人太甚!」
「呵。」曦辰掩唇而笑,眼神卻是冷的,他曼聲道,「小丫頭,你爹媽沒教好你,我便越俎代庖一回,替他們管教管教你,尊長們也是你能議論得?」
說罷,他的目光移向滄溟,勾唇讚許道:「小子,功夫不錯,是哪家的孩子?」
滄溟正要回答,海若現身搶聲道:「四公主,多年不見,海若這廂有禮了。」
曦辰微微歪頭,挑了挑眉,豁然笑道:「原來是北海神君,你家的小輩很是不錯。」
滄溟知曦辰誤會了,剛想解釋,又被海若打斷,「四公主謬讚了。」
曦辰笑了笑,一瞬之間,彷彿雲開雪霽,連他們身後的萬千花海都失了顏色。
「海若,我還有事,先行一步,東皇宮中再會。」
話音落下,曦辰袖擺一揮,踏風而去。
滄溟呆愣愣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直到海若抬手在他眼前晃動才回過神來,「回魂了,回魂了。」
「滄溟,你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她可是你父親的……」
滄溟不以為然道:「她和我父親早千年前就已經黃了,不是嗎?」
海若瞪大雙眼,驚道:「你認真的?」
滄溟轉動著腕上母親為他編織的平安扣,淡淡道:「無所謂認不認真,反正,我遲早是要娶她的。」
千年前,靈溯一事之後,天帝金口玉言,娶太虛皇女者,為帝。
他父親錯過的尊位,他絕不能再錯過了。
海若嘆息了聲,終是未置一詞。
司環認出了海若,忙上前來與海若見禮,「北海神君,久違了。」
海若聞聲,回身頷首回禮,目光卻掃向司環身後躊躇不曾上前的沐雨,狀似調侃地試探:「賢侄,可是近來好事將近了?」
司環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解釋道:「神君別誤會,實是睿風殿下封地事多,抽不開身,他與我父乃八拜之交,便託了父神代為照拂一二,不料父神臨時有事,便讓我代勞了。」
轉而,他將話題轉到了滄溟身上,「真是不打不相識,神君府上何時添了這麼一位皎如玉樹臨風前的人物?」
海若彎唇回道:「他可不是我府上的,他是我故友之子,我只是替友人照拂一二罷了。」
司環好奇道:「敢問是哪位故友,竟能勞動神君您?」
「靈溯。」
靈溯之名一出,司環倒抽了一口氣,他與海若交換了個眼神,見海若點頭,立即對著滄溟俯首行了一禮,「司環見過天孫殿下。」
聞得此言,沐雨心中驚詫不已,將滄溟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見司環都已行了禮,只得上前勉強對滄溟行了半禮。
滄溟睥睨著眼前的女子,輕輕勾起唇角。
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權力有時候真是一個好東西,哪怕這權力是別人給的,不管眼前的人心裡有多麼瞧不上他,面上還是因了天孫的身份向他恭敬地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