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的安然離去讓子蘇動起了放歸韓國其他兩位公子的念頭，不說什麼天下大義，單單是那份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也絕不能容人虧待了兩位表兄。

這麼多年，子蘇也明白，凡有大事有求於父皇的，還得從皇叔處下手。

成贏不允，只說，「你那兩位表兄不類蕭鳳，蕭鳳心懷蒼生，我大秦的子民亦是蒼生，而他們心裡，只有死去的韓夫人，以及對秦國的恨……放不得。」

子蘇氣性上來，頂嘴道，「子蘇自小被教導，要心懷天下，如今四海一統，他們亦是屬子蘇該澤陂的蒼生之一。」

他本興緻高昂而來，卻負氣而歸，險些與成贏鬧得不快。

看到這一幕，躲在陰影中的少年唇角勾起了肆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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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佑從小就有一種執念，自己的東西就一定要留下印記來證明，對人，對物如此，得了天下亦然。

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宏偉建築陸續竣工，君佑迫不及待地領著成贏登上了金鑾台，日月星辰在頂，萬里山河在下，琉璃做瓦玉為柱，極盡豪奢之能事。

君佑揮退從人，牽著成贏的手，領他各處觀賞。「你幼時曾與父王撒嬌說，要一座這樣的宮殿，如今得了，開心嗎？」

強自壓下了咳嗽，裝作一聲苦笑，「我雖然明白，年幼時的心頭所好於如今的贏兒已然沒有意義了，但總想著……」

成贏含著淚，笑罵了句，「獨夫！」

「你以為我不知，你那時就想把我關在這樣的宮殿里，除了你再見不到其他人。」

君佑笑了笑，也不否認，將成贏摟在懷裡，貼著他耳側道，「既然被你看穿了，便不要讓我得逞了，而且棺材裡又黑又暗的，你不會喜歡的。」

「你若不想我被關在棺材裡，就活得長長久久的，這樣我也能活得長長久久的。」

「好。」

諾言雖美，然天命難違，這一年君佑的身體每況愈下，更是變得不惜代價延長壽命，也顧不得荒唐，派了長公子子蘇親自為父求訪靈藥。

成贏看著，有些心疼，卻不想滅了他的希望，由得子蘇去尋覓什麼仙山，只管盡心地督建麓山的陵墓。

這一日，成贏正看著圖紙，卻有一個意外的客人上門求見。

「二世子？他來找我作甚？」成贏收起圖紙，奇道，「讓他進來吧。」

「拜見皇叔。」來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成贏仔細打量了這孩子一眼，比子蘇小上兩三歲，生得白嫩纖細，一雙琥珀瞳子甚是動人，難怪皇兄私心裡更偏愛幾分，確是個可人疼的。

「胡朱，起來吧。」

胡朱仍是跪在地上不起，成贏只蹙了蹙眉，也不問，裝作又要去看圖紙的樣子。

胡朱偷瞥了成贏一眼，見他低頭專心地在布帛上塗塗改改，並不打算理他，便急道，「皇叔助我！」

成贏抬起頭來，神情木然道，「別去肖想不該是你的東西。」

胡朱道：「侄兒不甘心！就因為他的母親是高貴的公主，而我的生母只是一個舞姬，我便處處低皇兄一等？」

成贏冷笑了一聲，「早先怎麼沒有看出你這孩子竟如此貪心？比起子蘇，你父皇把寵愛全給了你，還不知足嗎？」

胡朱不甘道，「可他把天下都留給了皇兄！」

「說句不孝的話，哪一日父皇去了，皇兄登臨九五，我要那水中稻草般的寵愛有什麼用？」

成贏嘆了口氣，搖頭道，「終究是你父皇太過寵你了，讓你生出這樣的心思。且不說長幼有序，論文論武，你哪點及得上子蘇？呵，要靠你那哄人的功夫去治理江山嗎？」

胡朱的眼神轉而冰冷，「我以為皇叔是懂侄兒的……原來，您早馴化得和父皇一條心了。在天下人的眼裡，您也不過和我生母一樣……」

成贏倒也未被他的話激怒，只是有些怔愣，沉默了片刻才道，「既然你是這樣看我的，又來求我作甚？我們不是同路人。」

胡朱憤然退去。

有了這麼一次，成贏也有了幾分心驚，到底不比年輕時候的無畏無懼，忙讓人去傳了易善。

「公子急急召喚末將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你與子蘇有半師之恩，又曾沙場共事，想來定會護他周全，是也不是？」

易善道：「自然。」

在成贏的記憶里，易善一直是個緘默而沉穩之人，似乎從相識起，便是一副守護者的姿態站在身後，不聲不響，卻安心可靠。沙場經年，又逢幼弟早亡，當年那個把他從蓮花池裡撈起來，儒雅端方的少年人已見滄桑，眼角細紋縱橫，鬢髮皆已微白。

「去把子蘇平安地帶回來。」

「諾。」

「易善哥哥……對不起。」

易善搖了搖頭，「公子無需道歉，小風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他曾有一言，讓末將轉告公子，『既是不恨了，何不讓他安心？』。」

拱了拱手，「末將告退，這就啟程去追公子蘇。」

成贏未做聲，只點了點頭，看著手邊的圖紙躊躇了良久，執起筆墨又多添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