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成贏只著了件單衣，圍著毛毯靠在窗口看庭院中的落雪。

才一夜，便已白茫茫的一片。

公子蘇在侍從的簇擁下候在含光殿外等著成贏的傳召。

成贏今日本不想見客，卻想著天冷，小孩子家站在屋外幹等也怪冷的，喚了他進來。

「子蘇，多去你母後那兒走走吧，她也怪想你的。」

子蘇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榻上，接過成贏遞給他的熱茶，慢飲了一口，才道：「母後想著故國，而侄兒卻想著如何滅趙，終是要傷母後的心，還不如不見。」

成贏也給自己斟了杯茶，捧在手中暖手。

「我年幼之時，有一陣子特別怕我的母親，怕她去害人，所以一直避著她，還好幾次弄得她被反將一軍，狼狽得不得了。卻忘了，母親是個柔弱的女子，她在等著兒子快快長大，來保護她，而在兒子未長大前，不得不靠些手段來保護自己與孩子。」

子蘇聽完，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成贏，半晌才道：「母後一直想要王叔的命，王叔難道一點也不在意嗎？」

成贏微微一笑，「當年，我也很不明白到底哪裡得罪了她，她剛嫁來秦國沒多久，就想我死。我自然也回敬過她，可是後來，她有了你，我便不打算再和她計較了，你在這王宮中不能沒有母親依靠。」

「王叔……」

「將心比心罷了。」

「多謝王叔！」子蘇叩首道。

成贏扶起他，撫了撫他的頭，道：「這麼急著來求見我，到底所為何事？」

子蘇正色道：「子蘇想去陣前歷練歷練，特來請王叔指點一二。」

成贏有些詫異，卻並未表露，「你父王同意了？」

「對此，父王大加稱讚了侄兒一番。」子蘇如實回道。

成贏思量了一會兒，道：「容我細細想想，明日你差人來取吧。」

子蘇如願退下。

還未出門，又聽成贏補充道：「待到陣前，跟緊易善將軍。」

晚間，成贏剛寫完應敵之策，就被人一把抱住。他想也不想地翻身跨坐在來人身上，「為何讓子蘇來請教我陣前應敵之法，你若想知道，直接來問我不就好了。」

君佑貼著成贏的額頭，柔聲道：「那毒在我身體里已有多年，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日後子蘇繼位，我要讓他知道我大秦的天下是你，成贏，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得來的，他感你的恩，自然不會動你。」

成贏有一瞬間的怔愣，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想不起來了，改口道：「哪一日，你若去了，便帶我一起走吧。我想和你……睡在一座棺材裡。」

換來的只是沉默。

成贏便一直等著。

許久之後，君佑道，「好。」話中卻並無欣喜。

情到濃時，君佑扶著成贏不盈一握的纖腰，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十多年前，使盡手段不過是想逼著懷中人將所有的風情只為他一人綻放，想著完完全全地佔有他。可如今，終於等到成贏說出這番話來，他卻有些害怕，成贏真的會隨他而去。

銷魂蝕骨的呻吟喚回了他的神思，「嗯嗯……呃啊……王兄……嗯……」

君佑問他，「你叫我什麼？」

成贏眼中朦朧，染著魅人的水光，咬著下唇，輕輕囈語，「王兄……啊……佑……佑哥哥……」

無意中，幼時的稱呼脫口而出。那時的成贏在君佑眼中是養尊處優、貨真價實的王子，而他如同一個從鄉下來的窮小子，驚奇地打量金玉錦繡中養出來的玉人兒。那是後來他再也不曾有過的，只能從旁人見他的目光中才能尋到的，一種帶著仰視與膜拜的注視。

原以為成贏定會不屑地撇開目光，卻沒想到小小的人兒竟會向他張開手臂，「佑哥哥，抱。」

成贏的早慧是他始料不及的，初見時，他真的只是以為，這是一個弟弟對於從未謀面的兄長表示親昵的方式而已。直到玉夫人投湖自盡，成贏對他的冷淡中無愛亦無恨，才恍然明白以前對他表現出來的親近，不過是阻攔玉夫人除去他的手段，成贏只是不想他的母親變成一個……壞人。

玉夫人死了，那君佑對於成贏來說，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那一天，成贏一身素白，看著靈堂里飛揚的紙錢，幽幽道：「我只想阻止她去害人，但原來，我那些自以為是的阻止與保護，卻要了她的命……」

他很想對成贏說聲對不起，可那時，他在成贏眼中看到了寂滅。原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好像這麼多年來，他總是不斷地在問成贏，是否怪他？成贏的答案也總是一塵不變，「有什麼好怪的？」一如既往的無愛無恨。

可今夜，他對他說，「哪一日，你若去了，便帶我一起走吧。我想和你睡在一座棺材裡。」

一響貪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