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個人在傷感寂寞的時候，獨自彳亍行走，無論外界是寂靜也好，喧鬧也好，總會讓那人覺得自己在這浩蕩的天地間過於渺小，所以他需要一個固定的熟悉的場所停留依靠。一個人所需求的物質空間也許會很大，但是其實真正安放靈魂的地方只需要很小很小的空間就足夠了。

妞躺在床上，看著白凈的天花板。

對於他來說，那個能夠安放靈魂的地方就是家。平時總是顯得過於空落落的屋子，此時正給他很大的安慰。以前因為爸爸媽媽不在家，而他的內心又孤獨，所以總是嫌棄房間太大，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只要是家，屋子大些也沒有關係。他就像一條已經見識了外界精彩的小魚，安心地返回到屬於自己的小小的魚缸里，感覺安全舒適，大腦和呼吸都能放輕鬆。

而且，獨處有獨處的好處，尤其是當一個人置身於自己所熟悉所依賴的環境時，他會更容易卸下防備，也更能夠拋開一切雜念和功利，認真地思考問題。妞閉上眼睛，因為不用在外界偽裝自己，也不用面對Jet，所以妞放下他內心的偏執，坦然地面對了Jet的感情。這些天Jet的變化他已然看在了眼裡，雖然難過傷心是真的，但是心中隱隱約約的喜悅也是真的。當被自己所愛的人重視時沒有人不偷偷感到愉快，即使那人曾經狠狠傷害過自己。每一次看到Jet的努力，妞總是強迫自己狠下心，把Jet曾經拋棄自己的事情回憶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真的難過，催眠自己真的恨Jet，這樣才能夠對Jet說出狠話。

但他真正感到的卻是說不出口的甜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對Jet說出的那些話只是逞強，也是懲罰，他覺得自己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怎麼可以被Jet的三言兩語說服，他希望自己曾經所經受的，也讓Jet品嚐一遍，這樣對方才能體會到他的痛苦和折磨，他也才能甘心。

這樣做算不算是為了尋求內心的平衡？妞的右手搭在額頭上，他仍然對感情的事情有些不知所措。

也許感情就是這樣的玄妙，它蠻不講理地左右人的心智，毫無章法可言，更不會有什麼固定的套路供人模仿。也許它們會有相似點，但每份感情卻都是獨一無二的，不然他怎麼可能只是在Yon學長身上尋求缺失的溫暖，而不是愛上他呢？

想不明白，也參悟不透，所以妞仍然拿不準，他到底要不要原諒Jet，因為畢竟Jet曾對他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

床頭手機突然的響聲，把妞嚇了一跳，他一邊疑惑著誰會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一邊拿起了手機。直到來電顯示上清楚地顯示著「媽媽」，妞才意識到他已經三四天沒有給爸媽打過電話了。最近他的時間一直被Jet和Yon學長佔據著，竟然忘了主動向媽媽彙報一下自己的生活情況，要知道雖然爸爸媽媽工作很忙，不怎麼在家，但對妞的生活起居還是十分在意的。

摁下了接聽鍵，妞軟軟地喊了一聲：「媽媽。」

電話里媽媽在抱怨妞沒有給她打電話，妞盤腿坐在床上乖乖地聽著，然後乖巧地解釋著：「嗯，快要期末考試了，所以作業很多，一忙起來我就忘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那妞你有沒有吃晚飯啊？」一個母親，最擔心的莫過於自己的孩子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嗯。」妞在床上晃來晃去，就像一個在媽媽面前撒嬌的小孩子一樣，「我有好好吃飯啦。」一放學妞就直接回家了，而且因為Yon學長和Jet的事情，妞並沒有什麼胃口，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吃，但是為了不讓媽媽擔心，他還是撒了謊。

「那妞這幾天在學校里的表現怎麼樣？同學們對你還好嗎？」媽媽仍然嘮叨著問。

對妞來說，他在學校里的所有事，就是Jet，Jet無時無刻不在牽扯著他的心神，無論是讓他感到難過也好，感到甜蜜也好，他的一切就是被禁錮在了Jet的身上。妞抿了抿唇，然後點了點頭，說：「一切都很好，媽媽不用為我擔心。我已經長大了。」

「妞就是再長大，在媽媽面前也都是小孩子啊。」媽媽溫柔地說。妞聽到這句話，內心一陣酸楚，又是委屈，又是感動，他紅了眼圈，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都已經開始有喜歡的人了，而且在感情的漩渦里掙扎了許久之後，遍體鱗傷的他只覺得自己已經蒼老，但是卻沒有想到，有那樣一個永遠都會把他當成小孩子來寵愛的人存在。妞突然為自己感到不值，他不該那麼苦苦糾結，把心思過多地放在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身上。

「妞你怎麼了？不開心嗎？」很久沒有聽到妞的回話，電話那頭的媽媽擔憂地問。

「嗷。」妞揉了揉眼睛，這才囔著鼻音說：「媽媽，我很好，沒有什麼不開心的。」

「嗯，妞要是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告訴媽媽啊，媽媽會幫你解決的。」媽媽和爸爸一起在外面做生意，經常和各種人打交道，也看得透別人的心思，更何況是自己單純的孩子，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肯定有心事，不然電話里怎麼可能會有兒子吸鼻子的聲音，但為了照顧兒子青春期的自尊，媽媽覺得還是等兒子主動告訴自己比較好。

「嗯。」妞乖乖地點了點頭，他為了Jet真的已經煩惱了很久，聽到媽媽這樣說，他真的想徵求一下媽媽的建議，於是他猶豫地喊了一聲：「媽媽......」但是關於Jet的事情，接下來他卻怎麼都張不開口。

「妞怎麼了？」媽媽問道，「是有什麼煩惱嗎？」

想來想去，妞還是無法問出口，因為對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子來說，向自己的媽媽尋求感情上的問題真的很讓人難為情，妞又決定不再說了：「嗷，沒有什麼......」

「妞一定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問我對不對？」媽媽確實很聰明，既然兒子提出了疑問，但又不願意主動說出來，那她就要引導著他說出來，思考了一下，媽媽說：「那我來猜一猜吧，是關於學習上的問題嗎？」

妞搖著頭回答道：「不是。」他想轉移話題了，因為真的覺得羞恥，自己怎麼可以像一個小孩子似的在遇到問題的時候還找媽媽幫忙呢？

「那是感情上的問題嗎？」為了不讓兒子逃避，媽媽一語中的，沒有給妞反應的時間，就直接接著問：「妞是喜歡上誰了嗎？」

被媽媽直接說中心事，妞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根，他慌忙否定說：「沒有......」

聽到兒子這麼著急辯解，媽媽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於是她笑著打斷了兒子的話，說：「妞不用害羞的，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告訴媽媽怎麼回事兒，媽媽幫你分析一下好不好？一般旁觀者要比當事人更能看清真相。」

確定媽媽沒有批評也沒有嘲笑自己的意思，妞這才鬆了一口氣，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嗷，就是，我喜歡的，那個人，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不要原諒他。」

耐心聽妞說完，媽媽就知道這兩個戀愛中的小人兒肯定是鬧什麼矛盾了，於是她想了想，語氣溫柔地說：「那這就要看他有沒有改正啊。」

感覺到媽媽真的是很認真地幫自己解決問題，妞終於放下了心，歪著頭想了想，Jet現在的表現應該是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吧，於是他略帶遲疑地說：「嗯，他可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因為他向我道歉了。」

「妞，你爸爸也曾經在感情上犯過很多錯誤。」妞不知道為什麼媽媽突然把話題轉移到爸爸身上，所以只有認真聽著。

「但是我們現在仍然很好。」媽媽接著說，「妞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妞疑惑地問道。他從來都不知道一直都精明能幹的爸爸曾經在感情上犯過錯誤。

「因為我選擇了原諒他。」媽媽口氣認真地回答著，她覺得她必須要給兒子樹立一個正確的感情觀，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的話，沒有什麼是不能做到的。

想起爸爸媽媽平時和睦相處的模式，妞不禁疑惑道：「會是一樣的嗎？」

「沒有什麼是不一樣的，我的傻孩子。如果你仍然喜歡那個人，那你就能包容他的一切，包括他所犯的錯誤。」媽媽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當然，前提是對方真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自己對Jet的喜歡程度，真的能夠包容Jet的一切，原諒他所犯的錯誤嗎？妞不知道Jet是否值得自己這樣做，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再遇到其他讓他更上心的人，但是直到目前為止，他知道自己最在乎的仍然是Jet，不是Yon學長，也不是任何人。

「嗯。」妞乖巧得回答著，「我會考慮清楚是否原諒他的。」

「我相信我家寶貝一定能夠處理好這件事情的。」和自己與丈夫的性格不同，妞天性善良溫順，就像一隻可愛的小鹿一樣純真膽怯，所以媽媽總是適當地鼓勵妞做出自己的選擇。外面的世界固然可怕，但是她不能庇護妞一輩子，即使妞找到了能夠託付一生的人，也難免會受到什麼傷害，作為一個媽媽，她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獨自堅強起來。

臨掛電話前，媽媽突然笑了一下，好像在討論什麼八卦一樣小聲打趣道：「嗷，那妞能告訴媽媽他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嗎？」

妞不知道為什麼媽媽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十分尷尬，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才好，只得無奈地喊了一聲：「媽媽。」

「好啦，既然妞不願意說，那媽媽也就不再強迫你了。」媽媽善解人意道，「不管他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我都希望我的寶貝兒子能夠正確地對待自己的感情，不會在以後留下傷心和遺憾。」

「嗯。」妞羞紅了臉應著，媽媽以前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些。

關了手機，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媽媽的話和Jet的臉讓他煩亂的心緒怎麼都安靜不下來，於是他幹脆起身在雪櫃里找了些吃的，倚在窗簾，看向外面。

天已經黑了，各種顏色的霓虹燈亮了起來，一點點一串串地閃著，讓人不禁懷疑，這個城市是否有「晚安」這樣的一個詞存在。